西施也道了一声再见,转过身子。刚一迈步,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夹杂着不规则的跳动,她知道是自己的老毛病犯了,但她不想让范蠡看见,更不想让他为她担心,忙用双手捧按住胸际,强撑着登上了大船,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俏脸。郑旦见了,忙跑过来将她扶住……
一声长鸣,楼船徐徐启动了,范蠡瞪大着双眼,先是盯着甲板,继之又转向了窗口,可西施始终没有露面,他一脸的惆怅……
去姑苏城的路,原本由会稽出发,经浙水,由陆路直达吴之长水县,再至姑苏,由南边的蛇门,进入姑苏城。自从伍子胥开凿了一道“胥浦”,去姑苏城的路,就变成了两条。但不管哪一条,都得经过长水县。一条是经泖湖、淀山湖、太湖,到达姑苏城;一条是经浙水和太湖,到达姑苏城。文种这一次使吴,走的是第一条路。
由于伯辛先行了一步,文种一行到了长水县之后,吴国的车子,早已在那里等候了。
文种一行来到姑苏城后,被伯嚭安置在驿馆里。是日夜,文种在伯辛的前导下,来到伯嚭的府邸,献上黄金一百镒、白璧两双、珍珠一斛,外加两个美女,一为移光,一为旋波。伯嚭一一笑纳。
翌日鸡鸣,以太师伍子胥为首,吴国之文武百官,在路门朝见夫差已毕,伯嚭出班奏道:“启奏大王,越使文种觐见大王。”
夫差道:“有请。”
伯嚭高声唱道:“越使文种觐见大王。”
文种自两队虎贲之间,低着头,弯着腰,趋向夫差。趋至距夫差五六步远的地方,伯嚭高声叫道:“止。”
文种忙跪了下去,伏身于地。
“唱名。”伯嚭道。
“东海越国贱臣文种叩见大王。东海贱臣勾践,感怀大王的天恩,遍搜境内,得七弦梧桐木雅琴一张、五弦紫楠木古筝一把、白鹿两只,敬献于大王。”
夫差一脸欢喜道:“难得尔君一片孝心,呈上来吧。”
文种扭头喊道:“曳箴尹,请向大王呈献贡品。”
话音刚落,文种身后两侧的大彩棚中,各走出两个妙龄少女,或举着木雅琴,或举着古筝,或牵着白鹿,来到文种身后。
夫差轻轻颔首道:“至宝,果真是至宝,收下吧。”
伍子胥将嘴张了张又合住了。
伯嚭一脸兴奋地唱道:“接受贡品。”
四个吴宫内侍,从路门两侧趋出,一接琴,一接筝,余二人牵鹿。
夫差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瞅着文种,正要褒奖几句,忽听文种说道:“大王,贱臣刚才所献之宝,虽也是宝,但不是至宝。”
夫差笑问道:“听文大夫之意,大夫手中,还有比这琴、筝和瑞鹿更加珍贵的宝物了?”
文种颔首说道:“大王英明。”
夫差道:“既然这样,就请文大夫将你的至宝呈献上来。”
文种道了声遵旨,又一次扭头喊道:“曳箴尹,请向大王呈献至宝。”
不一刻儿,郑旦从右边的大彩棚里缓步而出。只见她高高的个儿,酥胸高耸,朱唇皓齿,娥眉凤眼,顾盼之间,波流神飞。
夫差怔怔地看着郑旦,吴宫内虽说佳丽五百,但与她相比,无一不黯然失色,就是妲己、息妫重生,也不过如此!
夫差正看得心旌驰荡,郑旦趋到文种右边,徐徐向夫差行以肃拜之礼。
夫差正要给郑旦赐座,西施从左边的大彩棚里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把个夫差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天呀,刚才那女子已经长得够美了,够绝了,这一位女子,还较她胜了一筹。她不只美,她的身上还有一股冷艳之气,叫人既爱又敬,不敢妄生非分!
等西施拜过夫差之后,文种叩首说道:“启奏大王,东海贱臣勾践,感念大王的天恩,恨不得亲率妻妾,侍奉大王左右。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脱不开身。于是,遍搜境内,得此二女……”
他朝西施指了一指说道:“她叫西施,生于苎萝江畔。”
他又指了指郑旦说道:“这一位女子,叫郑旦,和西施姑娘既是同村又是姐妹。彼二位虽说出自山野,但知书达理,人又贤惠,故而,寡君特遣贱臣,将她二人敬献于大王。大王若是不嫌她俩丑陋,请收下以供洒扫之役。”
夫差哈的一声笑了:“文大夫是过于谦虚呢,还是眼界太高?似西施、郑旦这样的美女,几百年才出两个,不敢说是绝后,至少是空前,大夫竟然说她们‘丑陋’!”
文种笑回道:“如此说来,大王是愿意把她俩收留下来了!”
夫差道:“当然愿意。”
伍子胥再也忍耐不住,声如雷鸣道:“不可以收!臣闻,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昔夏以妺喜亡,殷以妲己亡,周幽王宠褒姒而身死国灭。夫美女者,亡国之物也。”
他这么一吼,西施、郑旦不由得一齐向他望去,只见他身材魁梧,须发皆白,暗自思道,这老头一定是伍子胥无疑!
伍子胥也不管夫差听了他的话是否高兴,自顾自地说道:“臣闻勾践,朝书不倦,暮诵竟夜;从谏进贤,广施仁德;夏被毛裘,冬御绤绤:细葛布。《诗经·周南·葛覃》:“为为绤。”《毛诗故训传》:“精曰,粗曰绤。”。且又重建水师,聚敢死之士近万,迟早要向我们复仇。臣闻,‘贤士,国之宝也;美女,国之咎也’。大王万万不能接受越国所贡之美女!”
西施暗暗吃了一惊,怪不得大哥哥要我多多提防着伍子胥,这老头子真有见识,一下子就看出了我们来吴的目的。看出也好,大不了把我遣送回去,果真这样,我就可以和大哥哥长相厮守了。
西施正想着心事,伯嚭开了腔。
“伍太师,今日本不该我说话,但我实在忍耐不住。我只问你一句话,请不要发火。”
伍子胥铁青着脸,没有应腔。
伯嚭继续说道:“第一,我问你,好色,人同此心,你好不好?”
伍子胥欲言又止。
伯嚭道:“你不回我的话,说明你也好。连你都好,勾践岂能不好!然,勾践得此二美女,自己不用,贡献于大王,这是对大王的忠心,你却胡言乱语,这成什么话?”
他这一番话,把个伍子胥气得脸如紫茄,呸地朝伯嚭啐了一口。但这一口,绝对吐不到伯嚭身上。只听伯嚭继续说道:“我再问你第二个问题。依你之见,凡美女都是祸水,依此而论,凡生有美女之家,包括娶了有几分姿色的女子,都得把这些‘美女’掐死不成!”
伍子胥又将嘴张了一张,合住了。
“我再问你第三个问题,依你之见,凡美女都是祸水,女娲女娲:远古的一位女神。传说共工与颛顼争夺帝位打起仗来,共工失败了,盛怒之下,一头撞在不周山上,结果天柱折了,地维绝了,天向西北倾斜,地向东南塌陷。女娲怜悯万物,炼五彩石来补天,拯救了万物,也拯救了人类。是不是美女?我相信你不敢说她不是,可她拯救了万物。
“咱不说女娲,因为她是神。咱再说息妫,你说她长得美不美?很美。她不只有褒姒、骊姬之容貌,且兼妲己、夏姬之妖淫,在息国,息国因她而亡。但到了楚国,楚国因她而兴,生子楚成王,不是霸主的霸主。楚成王生穆王,穆王又生庄王,问鼎中原,在中国四霸中,就其政治、军事以及治国的才能,谁及得上楚庄王?!我们的大王,既不是夏桀王,更不是殷纣王和周幽王,西施和郑旦,能把我们吴国祸到哪里去?”
伍子胥再直,也不敢说夫差就是殷纣王。肚子一鼓一鼓的,许久说不出话来。
夫差笑了。
“老太师,勾践所送之二位美女,莫说不是祸水,即便是,请你相信寡人。寡人纵然不屑,也不至于不屑得连楚文王都不如。”
他伸了一个懒腰说道:“太师若无本奏,寡人可要退朝了。”
伍子胥并不傻,他知道他的大王已经爱上了西施和郑旦,再劝也无用,干脆不劝了。
夫差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道:“退朝!”
他这一退,伍子胥不能不退了。将退未退之时,他白了文种一眼,心中暗自思道,此人之智,不在范蠡之下,得设法将他除掉,或者羁留在吴。否则,吴国将要亡在他和范蠡之手!但文种作为越使,又有贡献美女之功,若是奏之大王,大王绝对不会答应,除了暗杀之外,别无他途可行。但当刺客来到文种下榻的驿馆之时,文种已于当天下午易服而去,却对外谎称,宿在太宰府里。刺客不敢轻造太宰府,还报伍子胥。伍子胥将心一横说道:“去,为了吴国的社稷,莫说他躲在太宰府,就是躲到了王宫,也要把他除掉!”
太宰府戒备森严,莫说文种不在太宰府,就是在,刺客也无法下手,转悠了一夜,无功而还。等伍子胥得知文种的去向,文种的坐船已经驶入了淀山湖。
为了吴国社稷,太师府里,伍子胥坐卧不安,甚而连刺客都动用了。可吴王宫里却是张灯结彩,弦乐盈耳。
夫差坐在寝宫寝宫:又称内廷或后宫,是国君退朝后生活的场所,国君的嫔妃及儿女们都住在这里。外廷,又称朝廷,是国君举行大典、接见大臣、处理政事的地方。外廷和内廷以路门为界。内廷内建有许多宫殿,一妃一宫。也有数妃一宫的,宫内又分室。大殿北面的长椅上,左边搂着西施,右边抱着郑旦,一边饮酒观舞,一边与美人调笑。
郑旦虽说有些多情,但在选美之前,从来没让任何男人这样搂过。加之酒的作用,她将丰满的娇躯紧紧地偎贴在夫差那强壮的身子上。
西施不像郑旦,酒饮得很少,也很少说话,脸上始终有一种淡淡的忧郁。趁着夫差与郑旦调情的时候,她偷偷地打量着夫差,他虽说年已半百,但看上去只像三十四五:“国”字脸、伏犀鼻,卧蚕眉下一双狮子眼炯炯有神,浑身上下充满了阳刚之气。西施心中不由一愣,他怎么会是这样子?他应该虬须豹眼、满脸横肉才是。
夫差虽说在和郑旦接吻,但他的一双狮眼并没有放过西施,时不时向她瞟上一眼。他见西施发愣,忙停止了和郑旦之吻,轻声问道:“西施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西施正把眼前的夫差和心目中的夫差作着比较,见问,吓了一跳。忙收目凝神,冲夫差嫣然一笑说道:“回大王,小女子出身穷乡僻壤,何曾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王宫,何曾观过这么优美的歌舞,何曾饮过这么可口的美酒,小女子疑心,这一切都是梦,故而有些走神,请大王见谅。”
夫差忙将西施往怀中搂了一搂说道:“傻姑娘,这不是梦。自今之后,你就是这个王宫的女主。不,不只你,还有郑旦姑娘。”
他的另一只手,又搂住了郑旦:“只要你俩愿意,天天都可以看这样的歌舞,饮这样的美酒。”
这话感动了郑旦,她把脸靠在夫差的胸前柔声说道:“您真好。”
西施没有说话,只是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夫差很懂得女人。正因为他懂得女人,才知道如何讨好女人,特别是自己喜欢的女人。将头抬了一抬,对歌伎们说道:“天不早了,寡人要安寝了,你们退下去吧。”
支走了歌伎,夫差一脸微笑地对西施和郑旦说道:“今日是咱们的喜日子,你俩的寝宫,也早已安排好了,会有人领你们去的。寝室里有浴间,好好沐浴一下,咱们好共度良宵。”
话刚落音,侍立在夫差身后的喜梅和王艳,一齐趋了过来。一个搀住西施,一个搀住郑旦,向大殿后边的甘露宫走去。宫中有三室,东室为合欢,中室为兰林,西室为披香。西施和郑旦,分别住进了合欢和披香。
每个室,不仅有吃饭和睡觉的地方,还有沐浴的地方。浴间设在各个室的后边,里面放了一个硕大的紫铜浴盆,盆中是冒着热气的汤。喜梅将手伸入盆中,试了试水温轻声说道:“西施娘娘,水温正好。”说毕,取下搭在细铜丝上的丝巾,将手擦了一擦,方才为西施宽衣解带。一个冰雕玉琢般,又柔若无骨的美女,展现在喜梅面前。她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叹:“西施娘娘,你的身子真白!不只是白,还嫩,嫩得一掐一股水,奴婢我真想摸一摸。”
西施微微一笑道:“你真会说话。”
她心口突然又痛了起来,痛得她眉头紧皱,双手捧按着胸际。
喜梅慌忙挽住她的胳膊,一脸焦急,关心地问道:“西施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我的身子本来就有些弱,从越至吴,不是乘车,便是坐船,颠簸了十几天,有些过于劳累,心绞痛犯了。”
喜梅道:“奴婢这就给您找太医去。”
“不,不必了。老毛病了,躺上半个时辰就会好的。”
“要不要禀告大王?”喜梅问。
“不要禀告他。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躺上半个时辰就会好的。请你给我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