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我穿越了一条菜市场。
当时王菲还叫王靖雯，她拖着塑料袋在这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次。梁朝伟就坐在那张桌子吃面。你看，香港是不是处处都是神奇的地方。
我和林天是在北京的一家酒吧看的《重庆森林》。老板自己拉了一块白色幻灯布放映，盗版光碟卡了几次。我们磕磕绊绊地把它看完，喝了将近一箱啤酒，然后歪歪扭扭地躺在沙发上。
这是那晚我们看的第三张碟片，天快亮了。
我问林天：“为什么在香港拍的要叫《重庆森林》呢？”
林天大着舌头说：“你没看到很多树在晃来晃去嘛。”
沈念告诉我，香港有座重庆大厦。这仿佛也并非我想得到的答案。
沈念带我去了很多地方。这里莫文蔚卖过撒尿牛丸。在这里古天乐被车撞死过无数次。这里是牛屄闪闪的兰桂坊。我也伸手指向一幢大厦：“沈念你看这里。”
“这里是什么？”
“麦兜住在这里，麦太每天要走这条路出去打拼。”我的手指往下划弧线又抬上去，“麦兜的窗户是那一个，他很笨的，常常背单词背到很晚。你看到那个阳台没有，麦兜经常趴在那里幻想美好未来咯。这里是不是能看到海，他希望游到马尔代夫的。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白，是坐落于印度洋上的世外桃源。”
“你越来越会扯淡了。”
“我没扯淡，我说真的。”
所有的影像记忆都是隔岸观火，沈念站在我面前，我着实无法面对一些现实的东西。历数曾经遭遇还是叙说当下，都是格格不入的。其实我很想知道，他这些年的生活，想知道看上去风光的与我无关的沈念是什么样子，让我不再抱怨。
他为什么把最好的都给了别人，最糟的都留给了我。
那年冬日里的节日就是支撑着我度日的动力。平安夜里星巴克熄灯一个小时，我和苏夕坐了对面。好在那天不冷不热，我俩每人手捧一杯咖啡坐在门口抽烟，一人一根，很快抽掉一包艾喜。苏夕送我一对樱桃耳坠，可我没有耳洞。我们讲很多脑子里的故事，我说我要拍电影，拍一个女人收到了名牌旅行箱；我说我要拍出被我们洗劫之后的百货商店瞬间崩塌；我说我要让我们认识最帅的男人演一个安全套公司的推销员；我说我要拍出所有丧心病狂。
苏夕说好的，她要我演一个被悬挂在半空的女人，一只手拿抹布擦写字楼玻璃，一只手衔着香烟，漫不经心，也没有台词。我的心里，樱桃就是这样的女人。
我们这样不停地说不停地说，说到艾喜枯竭、四肢麻木、咖啡冷却。
我就这样和苏夕度过了平安夜。
我打电话给沈念，说你来接我吧！他说他在忙。我说我爱你。他说你是不是喝多了。
挂了电话，我徒步了一个小时，到家之后就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睡觉。有时候觉得一年其实是微不足道的时间，但一天天挨着过却觉得冗长。
“沈念，我当初竟然还想过要嫁给你，你说我是不是受虐狂？”
如果沈念的每次欺骗都能被天打雷劈一次，他足以在我面前被劈成灰。
沈念把电话递给我：“给妈妈打个电话吧，约她吃个饭。”
身后的巴士缓缓经过，我的思维停顿了一会儿，点点头，接过了电话。
我妈还是那么美，大波浪已经变成干练卷翘的短发。五十多岁，她依旧美得一塌糊涂。
她把手提包往椅子上一扔，说：“你怎么想到过来？”
“想我妈了呗！”我咯咯笑着。
妈妈坐下：“啧啧，你说出这种话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啊！”
“那你也知道不是真的喽！”我继续咯咯笑。
“混账。”果然，不出三句话我妈就要骂我，这已经是我们家的习惯。
我妈不说粤语，清一色的英文，用英文点菜，说话也夹着英文。很多词我听也听不懂，不过我绝对不会深究，说教类内容听不懂反而少些痛苦。我妈就特像围城里的那些个假洋鬼子。不过女人学会外语是必须的，现在网上流行的女人三条出路：一、学好外语嫁老外；二、学好外语去外企，嫁老外；三、学好外语出国，嫁老外。总之，中国女人要幸福，一定得嫁老外。虽然我压根儿没想过嫁老外这茬儿，但是我觉得我到现在嫁不出去和我胸部小是没有直接联系的，胸部是娘给的，没办法，怪就怪我后天没学好外语啊！
我妈五十多岁的女人，单身，更要学好外语，关系到养老问题。我从来没讽刺过我妈假洋鬼子，她越说外语我越高兴，她能嫁个大款我比她还开心。
我妈看我一直盯着她看，突然羞涩起来：“妈妈是不是老了呀？”
“真是，我看你怎么着也得四十了吧！”
“少来了，都五十多岁的人了。”
“哎呦喂，看着顶多四十呀！”
“又来耍贫嘴。”我妈虽然嘴上骂我，心里肯定早已乐得不可开交。
“妈，近来可好？”
“就那样咯，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什么花头了。倒是说说你。”
我低头叼着吸管，眼睛看着桌子心不在焉，我有什么好说的。
“有没有中意的对象？”
“我最近在和林天同居。”
“哪个林天？”
“就是那年冬天喝多了跑我们家睡沙发的那个。”
“他啊？现在在哪里当差？”
“现在在当投资人，捣鼓电影。”
“我怎么看他都是一副靠不住的样子。”我妈撇撇嘴，表示不满意。
“这年头亲爹亲娘都靠不住，我也不指望靠他。”
“呦，这话说的。”我妈语气变得激动，自动进入说教模式，“告诉你啊囡囡，世界上最靠得住的就是爸爸妈妈，不要看我们分开了，但是我是你妈，他是你爸，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不管你去了哪儿做了什么事情，你都是我们的女儿，是世界上我最疼爱的人，这也是永远不会变的。”
“妈，吃饭吧，又不是春节联欢晚会，不用饭前煽情环节。”虽然嘴上如是说，心里还是不太好受。我还是什么都给不了他们。我特别想告诉我妈，我会好好生活、好好工作、好好吃东西、好好享受、好好赚钱、好好花钱、好好钓钻石王老五、好好料理她和我爸的晚年生活。
我妈突然说她觉得和我爸离婚是个错误。“其实感情早晚都会没有的，没有感情不代表不幸福。过了故弄风骚的年纪，觉得寂寞是特别可耻的一件事情。而且我们给你带来了这么大的不幸。”
我当时什么都不敢想，就像一部催泪的电影，我故意不好好看。我捏了捏妈妈的手，说：“我很幸福，希望你也是。”想到我妈要独自面对小腹松弛皱纹激增，那一瞬间，我既憎恨又同情我爸。
我们在很高档的餐厅，喝得都有些晕。我妈从煽情路线转向八卦爆料，这种半醉状态反而让我们轻松，母女之间本来就不该谈论亏欠与否的话题。一直聊到饭店打烊，我很自然地和她挥手拜拜，拦车回沈念家。
刚要关上车门，我妈猛地又拉开车门，说：“来家里看看吧！”
“再找一天吧，今天喝得多些了。”
我妈又问：“你住沈念那里吗？”
我摇摇头，“这次是公事，住在外面。”
看样子我妈还要问下去，我拉住她的手说：“妈，我困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联系，晚安。”
司机终于发动汽车，他一定觉得我们这对母女很搞笑。
我不想让我妈知道我与沈念之间的瓜葛，免得她自顾自地幻想。再言，我和沈念早已没有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