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若又做梦了,梦见六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她的师父,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如冠玉,一身布衣打满了补丁,腰间永远佩悬着一个白色的小葫芦。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师父浑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也是师父一生都细细呵护的东西。那里面不装酒,不装水,只装着一把沙子。
那沙子,就是师父的故乡。
那时初见,爹爹满口之乎者也地将他轰出门去。爹爹是个文官,家里没有人习武,也一直鄙视习武之人。可是她想学武,想学成后,回来保护家人。她躲在门后,看着那个年轻男人出了门,朝着城外走去。她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没机会了。
于是,才四岁的她,从厨房偷了两个馒头,追了出去。
她追上了他,对他说:“大哥说拜师学艺都要送拜师礼,若若现在没有银子,先给你两个馒头可好?若若想拜你为师。”
他抱起她,笑着说:“丫头,我可不是一个好人。”
师父不是一个好人,她后来清楚地明白了这一点。
江湖上对他毁誉参半,他可以杀人不眨眼,可以玷污良家妇女,从不曾有过心理负担。可是这些事情,他从来不让她看到。相反,他极尽所能地让她过得好。
师父让她挑兵器的时候,她选择了鞭子。
师父告诉她,鞭子柔中带刚,善中存恶,选择了鞭子,这一生都不能背叛它。不能背叛自己的武器,是每一个习武的人留存心里的执念。
第一次学毒的时候,师父就发现了她百毒不侵的体质。师父告诉她,每一个自己拥有的东西,智慧、美貌、心计、体质、笑容,都可以作为最锋利的武器。
两年后,她掌握了所有最基础的毒理。
三年后,鞭法小成。
四年后,她自制的毒已能和师父相媲美。
六年后的今天,她学完了师父所能教给她的所有东西。
遥远的樊城却传来了一个震惊的消息,七王爷叛变,京都一片动荡。她的爹,三品文官,必然无法置身事外。这样动乱的局面,她远在与世隔绝的山谷,却深深牵挂着家人。
师父却冷漠地告诉她,哪里都不许去。
可是怎么可以呢?家人危在旦夕,她却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她做不到,她苏梨若做不到!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不再是苏梨若,而是孙千暖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那是她的命中之劫。师父早早地算出来,只想护她安稳度过。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站在南越的茫茫雪山上时,她才明白,原来师父对别人狠心,独独对她好,不是因为她是他徒弟,而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爱过的人。
很久很久以后,当她走遍千山万水,终于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她才明白,原来师父视若珍宝的一捧沙子,是逐他流浪的故乡。
可是这些都过去了。
爱她的师父,疯狂地让她害怕。
她敬的师父,逼她一步步走向毁灭。
只有偶然梦回,想起前世,至少还有那一段回忆可以描摹出师父最初的样子。
那时候,他一袭打满补丁的衣衫,面如冠玉,腰悬玉壶。
他说,丫头,我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