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阆摇头道:“嗳,贤弟焉何如此说话!无论贤弟如今境遇如何落魄,想来孙何大大概是不会厌弃的吧!贫贱之交莫相忘,陈涉尚言:‘苟富贵,莫相忘。’皇帝老子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柳贤弟只不过是想与他孙节度见一面,叙谈别后景况而已,他有何道理不见贤弟?”
三变听了潘阆的话,觉得言之有理,于是决定次日即去拜访孙何。三变怀着迫切想见孙何之心去帅府拜见孙何,没料到孙何门禁很严,门官向他说:“咱们孙大人有令:无论何人,但凡不是公事是一律不接见的。不知这位先生有何公干?”
三变见他如此说话,不好叫他为难,也不好破了孙何的规矩,便一拱手道:“在下并无公干。既然孙大人有此门禁,那就不去见他了吧!”
无由会面,三变只好垂头丧气地离了杭州府,沿着大街漫无目的地行走下去。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忽然看见路旁有一家酒楼,幌子上书“钱塘潮酒家”五个大字,他想:“这名字倒也别致,不如进去吃杯酒也好!”这样想着,三变便进了这家叫钱塘潮的酒楼,他随便叫了几样菜,要了一壶酒,便自斟自饮,喝起闷酒来。
他想:“这个孙何,门禁如此之严,倒也是个难得的清正廉洁之人,可知他虽做了高官,做人的本色却并未丢。只是他哪里知道,有我这个昔日好友却因此无由与他会面呢!”正在边饮边思想之际,忽听楼上传来一阵铮铮淙淙的琵琶弹奏声,随即听到一阵婉转亮丽甜润的歌声。
三变顿感大惊:“这声音好熟,分明是楚楚的歌声!”更令他吃惊的是,楼上那位歌妓正在唱的词正是三变当年在困居东京汴梁的时候所填的那首《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鹑(鸟换单),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三变听到此,只听楼上响起一片叫好之声。他便站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走上楼去,果然看见楚楚正抱着琵琶为一群顾客卖唱,旁边还坐着春雪在那儿伴奏。那几个顾客从衣着上来看,即知必为富商巨贾。其中一人道:“人皆言,‘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然唱柳词至妙者,非楚楚莫属也!”另一位笑逐颜开地说道:“不然咱们也不会定要楚楚为我们亲自演唱了!”楚楚嫣然一笑道:“诸位官人太过于夸奖我了。如今我已不比当年青春年少之时,虽称不上人老珠黄,明日黄花,残花败柳,然色艺之减衰,亦自知也。难得诸位官人仍看得起我楚楚,如何不令我受宠若惊!”一个客人笑道:“楚楚果然乃才艺出众之奇女子,口齿好伶俐!”另一客人道:“就请楚楚再为我们唱一曲柳词吧!”楚楚点头,便又唱起三变昔日在汴京时所作的俗词《昼夜乐》:“秀香家住桃花径,……”
三变顿感一阵狂喜,他直走进去,坐在一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楚楚与春雪二人弹唱。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体验过了,是多么温馨与和谐啊!自己自离京至江南漫游以来,转眼数年已过,楚楚与春雪怎么也流落至此?真是沧海桑田、世事多变类转篷啊!
3、巧遇楚楚
楚楚忽然发觉了独自坐在门边角落里看着自己出神的三变。她顿时觉得一阵惊栗,血涌囟门,便连忙站起身子,放下手中的琵琶,款款地向柳三变走过来。三变也离了座迎上去。
“柳公子!”
“楚楚!”
两人互相叫了一声对方的称呼,便疾走几步,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两双多情苦楚的眼睛里都噙着晶莹的泪花。这个动人的场面,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
这时,春雪也走了过来,她看见柳三变,便惊喜地叫了一声:“柳相公,怎么是你!”
三变朝她凄苦地一笑,点了点头,说:“真想不到你们居然也来了这里!”
楚楚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微笑着说:“这便叫‘人生何处不相逢’!”
春雪也高兴得流出泪来,道:“柳公子不是说过:咱们原本同是天涯沦落人吗!自然这么容易就又相见了!”
三变却睁着眼睛,迷惑不解地道:“可是,你们在东京生活得好好的,却也到了这里,为的是什么呢?”
楚楚见他不解,便告诉他:“我原是杭州人,后因家业凋零,母亲病故,方随家父卖唱,流落至东京汴梁;谁知父亲也没了。多亏姚全书赞助,收容了我在春香楼卖唱为业。自公子离京去后,我因姚掌柜夫人不容,故不想再在春香楼呆下去。加之先父之孝已满多年,原早该将父亲骨殖移葬家乡;况且自己久作他乡之客,不是闺中之人,已厌倦了漂泊客居的生活,遂辞了姚全书,来杭州城中开了这家钱塘潮酒楼歌馆。也多亏了姚全书慷慨解囊,加上京中众姐妹的赞助,还有自己多年以来的积蓄并春雪的积蓄,方才开了业。春雪妹妹舍不得离开我,故也跟了我来此。”
春雪笑着说:“谁让你认我作妹妹呢?自然是姐姐到哪儿,妹妹也必定跟到哪儿了!”一语引得三变与楚楚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三变听了楚楚的事迹,自然大为惊喜,道:“楚楚真乃女中豪杰,大手笔也;令三变这个堂堂七尺男儿也自惭形秽,这才叫‘巾帼不让须眉’啊!”
楚楚见三变当众如此夸奖她,便羞红了脸,乃莞尔一笑,道:“柳公子见笑了!我不过混碗饭吃,故不得不强颜欢笑,忍气吞声,卖笑为生。要不是柳公子并姚掌柜等人赞助,楚楚我哪有今天?”
三变道:“这些往事,何足挂齿,再不必提了。”
春雪道:“姐姐,我们与柳公子好容易重逢,当庆贺一番才是,如何只站在这里说些伤心的话题?”
楚楚经春雪一提醒,方省悟过来,忙吩咐堂倌:“旺儿,快去在里间我的卧房内摆一桌丰盛的酒席,我与春雪妹妹要为柳相公接风洗尘!”
旺儿答应一声,便张罗去了。
楚楚又吩咐新聘的少年歌妓:“芬芳、桃蕊:你们二人速去应酬客人,不得怠慢!”芬芳、桃蕊二人口里称:“知道了!”便向刚才楚楚招待的那帮客人走过去。楚楚并且自去解释原因。客人道:“没关系,没关系!既是故友重逢,自当陪他了。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说着,众人一同大笑起来,有两位客人一人搂了芬芳,一人搂了桃蕊,让她们坐在自己腿上,淫笑道:“我的小美人儿,你们也不用唱曲子了,只陪咱们饮酒吧!”芬芳、桃蕊二人风情万种地道:“不知众位官人要怎么个饮法?”一人道:“自然是用嘴喂着饮了!”“好!”众人一齐大叫起来,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4、望海潮词
楚楚的卧房里则充满着一种温馨祥和雅静的气氛,三人一边喝酒,一边畅叙别后情景。三变将自己的漫游经过大略向楚楚、春雪说了。最后说:“我原想求见孙何兄,奈何苦于没有门路,因此方逛到这里来饮酒解闷。可巧就遇见你们二位故人了,真乃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呀!”楚楚、春雪二人听了三变的经历,也感慨万千,吹嘘不已。
楚楚想了片刻,道:“我虽刚到杭州不几年,然而也听到过不少关于孙节度的美誉。人皆言何乐名教,勤接士类,后进之有词艺者,必为称扬。眼下中秋佳节将至,府会必要召集歌妓歌舞,楚楚我也在其中。这倒使我想起了一个能使孙节度接见柳公子的好法子。”
三变与春雪忙问何计。楚楚道:“其实简单得很,中秋府会在即,到时我只要相机面告孙节度,言柳公子欲求见他,还怕他不接见柳公子不成?”
春雪也高兴地赞道:“姐姐此计果然甚妙!”
三变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依我看,大可不必如此。既然孙何兄礼贤下士,爱好词艺,且待我作一阕好词,就烦请楚楚小姐在府会召集歌妓时,把这阕词唱给孙何兄听。如果他问起这首词是谁作的,你就说作者是柳七。如此一来,孙兄必会请我去参加宴会。到那时我只在我的驿馆中等他,他必会派宝马香车来接我!”
楚楚与春雪听他这样说,都拍手说:“此计最妙,就请柳相公作一阕好词来吧!”三变点头,当即挥毫,便写了一首《望海潮》词,楚楚与春雪二人见了,都赞不绝口,从此每日便演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