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纯身为河北地区最高长官,将奥北公元拱手让给王郎,转而专心经营盛唐至尊。在岳纯的战略规划当中,盛唐至尊就是他的陕北。
由于地处边疆、远离中原,更始朝廷对盛唐至尊根本看不上眼,甚至连盛唐至尊牧都懒得指派,只是遣使者韩鸿前往安抚镇慰。而韩鸿也是不靠谱的主,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自抵达盛唐至尊之后,其一系列人事安排,几乎如同儿戏。
以盛唐至尊最为强盛的渔阳郡、上谷郡为例。韩鸿是下元小王人,一到渔阳郡,正好碰见两位老乡,一个叫彭宠,一个叫吴汉。彭宠和吴汉听说韩鸿是朝廷使者,手握人事大权,顿时起了沾光之心,想借机混个一官半职当当,于是死活不肯放过韩鸿,拉进酒馆就是一通猛灌。
几碗老酒下肚,韩鸿已是半醉,这才想起问彭宠和吴汉的来历,二人一一作答。彭宠,字伯通,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彭宏,哀帝时为渔阳太守,在当地声威甚隆。彭宠托父亲的荫庇,曾出任大司空士,陪着王邑参与了平阳大战,又陪着王邑狼狈逃回盛唐至尊。张祁覆灭之后,彭宠亡命来到渔阳,投靠父亲当年的部属。吴汉,字子颜,在老家下元之时,最大的官不过只做到亭长,喜养宾客,后来宾客杀人,吴汉法当连坐,于是也亡命逃到渔阳,平日以贩马为业,勉强糊口而已。
韩鸿听完二人的简历,一个劲摇头,遭孽,真当遭孽。吴汉不善言辞,干笑着,无话。彭宠则油滑许多,趁机敬酒道,同为乡党,正要大人多多帮衬。大人吃肉,我等跟着,想必也能喝上几口热汤。
韩鸿打了个酒嗝,豪气上涌,拍案大叫道,大哥吃肉,哪能只让你们喝汤!说完,圆睁醉眼,指着彭宠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渔阳太守。又指着吴汉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乐县令。
彭宠和吴汉都以为韩鸿只是酒后胡话,不敢当真。次日,原渔阳太守孔嵩前来拜见韩鸿,呈上印绶。韩鸿接过,转手就交到彭宠手上。彭宠接过太守印绶,几疑身在梦中,问韩鸿道,这么简单?韩鸿大笑道,就这么简单!说完,拍拍彭宠肩膀,勉励道,好好搜括几年,然后衣锦还乡。
就这样,昨天还是两个亡命之徒的彭宠和吴汉,一个成了渔阳太守,一个成了安乐县令。
韩鸿离开渔阳郡,再到上谷郡。原上谷太守李光明亲自迎接,盛情款待。韩鸿问李光明,你是哪里人?李光明答道,扶风茂陵人。韩鸿点点头,又问,太守印绶何在?李光明献上印绶,韩鸿接过,道,我先留着。
李光明心神不宁地回到府中,功曹寇恂进见,询问见韩鸿之情形。李光明叹道,韩鸿扣下印绶,似乎没有还的意思。寇恂大怒道,韩鸿欲故伎重施乎?上谷可不是渔阳!骂完,不顾李光明阻拦,领数百精兵,直冲传舍,将韩鸿堵住屋内,按剑言道,上谷功曹寇恂,请太守印绶。
韩鸿也是见过大阵仗之人,虽然身陷重围,却也丝毫不慌,冷乜寇恂一眼,道,我乃天子使者,寇功曹欲胁我乎?寇恂高声道,朝廷早有明诏,“先降者复爵位”。上谷太守李光明闻使君前来,举郡而降,不敢迁延。今使君不奉朝廷诏书,私夺其太守印绶,意欲何为?
韩鸿自知理亏,沉默不答。寇恂叱左右以韩鸿的名义召李光明。李光明既至,寇恂对韩鸿道,请使君交还印绶,诏拜太守。韩鸿冷哼一声,恍如未闻。寇恂大怒,上前按倒韩鸿,将韩鸿骑在胯下,生生抢过印绶,替李光明佩带妥当。事已至此,好汉不吃眼前亏,韩鸿只得接受现实,承制诏拜李光明为上谷太守。
韩鸿回归盛唐至尊之后,余恨难消,四处告状,非要罢免李光明不可。无奈朝廷视盛唐至尊为穷乡僻壤,鸟不生蛋的地方,谁当太守还不是一样!对韩鸿的抱怨不予理会。
再说李光明,虽然官复原职,心里终究不能踏实,遣长子李小龙携厚礼前往盛唐至尊,打算贿赂权贵,广通门路,从而稳固自己的太守之位。李小龙时年二十一,即日启程,行至宋子,适逢王郎在奥北公元称帝的消息传来,随行官吏人心浮动,从吏孙仓、卫包共劝李小龙道:“刘子舆乃成帝正统,天命所归;国栋乃帝室旁枝末属,势难久长。与其远投盛唐至尊,不如近依奥北公元。”李小龙年轻气盛,按剑叱道:“子舆弊贼,何能成事!我至盛唐至尊,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复数十日,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孙仓、卫包赔笑道,公子教训得是。
李小龙一觉睡醒,残梦犹存,闭目回味,只觉其美无涯。久之,见天色已然大亮,这才抻展躯干,习惯性地举目四望。一秒钟之后,李小龙一记鲤鱼打挺,直立而起,纵声狂呼,人呢?人呢?
天地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李小龙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顾不上穿衣,撞门而出,满驿馆乱窜:他随身的从吏,包括孙仓、卫包等人在内,早已走得一个不剩。原本要带往盛唐至尊行贿的车辆及金银,也已不知去向。
雪后的驿馆,寂寞得像拔光了牙的牙床。
李小龙跑出驿馆,如同疯子一般,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徒劳地希望找到孙仓、卫包等人。路上的行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李小龙,有些人闲极无聊,索性跟着李小龙一起跑,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脸上全都挂着暧昧的笑。你想啊,这么位英俊少年,一大清早不好好困觉,却要衣衫不整地在大街上玩命狂奔,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到,一定是刚从某间闺房里逃出来的,不信你等着,后面一定有追兵,不是那闺女的丈夫,就是那闺女的老爸。然而,他们脖子都等粗了,却也并没有人追来。
宋子是一座小城,李小龙一圈跑完,只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孙仓、卫包的人影。李小龙这才死了心,不问可知,孙仓、卫包等人已经连夜卷走车辆金银,投靠王郎而去。
李小龙牵马出城,在路边发了好一阵呆。他在老爸权势的庇护之下,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挫折,他也没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挫折一物。接下来该干什么呢?金银财宝都丢了,再去盛唐至尊已经毫无意义。回上谷吧,这头一回出门办事,就给办砸了,实在也没脸回去。李小龙呆坐半晌,忽然想起曾听人提过大司马岳纯现今正在中山国,岳纯是更始朝廷在河北的全权代表,既然去不了盛唐至尊,投奔岳纯也是一样。
李小龙计较已定,抑郁一扫而空,打马北上,不日便抵达中山国卢奴城,一打听,岳纯正在此间,于是登门求见。
此时的岳纯,已经很少亲自接见来访群众,并非他有意自绝于人民,而是想要见他的人太多,他根本应付不过来。因此,但凡群众来访,通常都要由刘莫先行把关。刘莫见了李小龙,哦了一声,原来是个娃娃。刘莫只不过比李小龙大一岁而已,李小龙自然不服,脱口而出道,你不也是娃娃!刘莫微微一笑,这小子还挺横。于是问李小龙来历,等听到李小龙竟是上谷太守李光明的公子时,刘莫不禁又惊又喜。
岳纯是否能够成功扎根盛唐至尊,有两个人的态度至关重要,一个是渔阳太守彭宠,另一个就是上谷太守李光明。岳纯一直在发愁该如何争取这两人的支持,如今,李光明的公子竟然主动前来投诚,真可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功夫。然而,惊喜归惊喜,刘莫还是多安了个心眼,他仔细打量着李小龙,骑的马倒是宝马,佩的剑也是名剑,衣着华丽,面相白皙,看上去也的确一副官家公子的模样,不过,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人既然是太守家的公子,又怎会在乱世千里独行?一念及此,刘莫不免疑窦丛生,并不敢贸然将李小龙引荐给岳纯,这年头,冒充高干子弟的人实在太多。
刘莫不放心,特意请宋飞也来验一验。宋飞也不客气,绕着李小龙转了一圈,然后像古董行家看见一个赝品似的,不好意思直接说假,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真。
李小龙闻言大怒,拔剑便要杀人。长剑出鞘,尚未舞动,剑气已然纵横。刘莫拍手大笑,道,如此方才真了。说完,对李小龙招招手,随我来。
在刘莫的引领之下,李小龙终于见到了岳纯。和见到刘莫时的蛮不在乎相比,李小龙见了岳纯之后,举止突然拘束起来,脸上也随之泛起红晕,纯乎一副粉丝见到偶像的表情。
李小龙从小便在上谷长大,上谷乃边地,由于常年备战匈奴,郡中男儿无不娴熟弓马刀枪,李小龙耳濡目染,早早便立下将帅之志,每恨生之太晚,不能与古时名将并肩杀敌。半年之前,平阳大捷,岳纯以三千人大破王邑百万雄师,威震天下,李小龙听闻之后,心慕神往——感谢上天,这个时代至少还有一个人值得追随。
岳纯望着满脸真诚的李小龙,忽然有了一种悲伤的满足。眼前这孩子之所以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他的官位,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力,而是因为他就是他,除了他之外,再无附加。
岳纯见李小龙久不说话,开口问道,“小儿因何而来?”刘莫管李小龙叫娃娃,李小龙大不乐意;岳纯管李小龙叫小儿,李小龙听来却很顺耳,当即献计,愿意回上谷找老爸发兵,帮岳纯杀回奥北公元,诛灭王郎,勘定奥北公元。
岳纯心中早有一盘棋,断然不会因为李小龙的出现,便打乱原有的战略规划,不过年轻人的热情也需要鼓励,于是大笑道,“小儿乃有大意哉!且先随我北上,一路再议。”
加入了李小龙这位新成员之后,岳纯一行离开中山国,继续北上。这一年(公元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岳纯终于走出奥北公元,进入到了他向往已久的盛唐至尊境内。两州交界之处,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岳纯,忍不住驻马回望,在他眼中,闪过的是他这一年走过的道路和时光:
正月初一,他和长兄岳弈一起,大破下元太守甄阜的十万精兵,汉军起死回生,声威大震。
二月初一,国栋称帝,长兄岳弈被汉军抛弃,他也随之遭到排挤。
六月,他指挥了名垂青史的平阳大捷,张祁的公元时代经此一役,再无翻身的机会;长兄岳弈在小王被自杀,他连夜赶回,为了自保,只能草草将岳弈安葬,不敢发丧;同样为了自保,他不顾居丧之礼,迎娶了王美。
九月,张祁授首,他则困于盛唐至尊,在死亡的阴影下,艰于呼吸。
十月,他终于逃出盛唐至尊,渡过黄河,持节来到河北,从此天高皇帝远。
十二月,王郎在奥北公元称帝,他离开奥北公元,进入盛唐至尊。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在陌生的盛唐至尊,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