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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悲情英雄

且说岳纯突闻战鼓之声,惊吓倒地。张伟出门视之,却原来只是一匹受惊的战马,扬蹄而起,正巧击中架在前面的战鼓。张伟牵走战马,回来扶起岳纯,笑道,岳纯破平阳景苑百万大军之时,颜色若定,今闻几声战鼓,为何却如此不安?岳纯掩面而泣,道,你不懂的。岳弈危矣。张伟问道,这和岳弈有什么关系?岳纯道,落星,陨也,死也。战鼓,杀伐也。长兄危矣!张伟宽慰道,只是巧合而已,不必多想。岳纯不应,只是饮泣。

按下心神不宁的岳纯不表,我们再将视线投到小王。岳弈攻破小王之时,本拟领军北上,驰援平阳景苑,硬生生被十道加急诏书拦下,命其修缮小王,迎接国栋圣驾。六月二日,平阳景苑告破,国栋也于同一日驾临小王。岳弈根本就没把国栋当皇帝看,他单是觉得愤懑不平,我率将士在前方浴血奋战,你小子龟缩在淯阳逍遥快活,等我费尽心力攻下小王,好嘛,你倒来捡现成的了,凭什么!

岳弈一身甲胄,陈大军出城相迎,存心耀兵炫武,煞煞国栋的威风,一泄胸中怨气。国栋抢了岳弈的皇位,本来就颇感心虚,今日见岳弈全身武装,心中更是发毛,不知岳弈意欲何为。岳弈见了国栋,也不下马,傲然说道,“介胄之士不拜。今大军集结,请陛下检阅。”

国栋不知所措,以目光向随驾的大司马张玉良求援。张玉良心中清楚,岳弈摆出大军前来迎驾,分明有叫板之意,国栋堂堂皇帝,自然不能怯场。张玉良于是对国栋道,“三军将士,久望圣驾。陛下既来,理应勉力慰劳,使将士一窥龙颜,感荷天恩。”张玉良之言,明里是在鼓励国栋,暗地里却也在敲打岳弈:军队不是你岳弈的,而是皇帝国栋的。

汉军数万精兵,左右排开,静候检阅。国栋有了张玉良撑腰,胆气略壮,下车换马,当先而前。依照常理,跟在国栋身后陪同检阅的,先是朝廷三公,三公之后,再是诸位将军。然而,岳弈想也没想,直接拍马跟上,与国栋并辔而行。大司马张玉良、大司空陈牧见状,面色铁青:岳弈居然敢当着三军将士的面,与皇帝并肩而行,分明是在炫耀示威,把数万汉军当成自己的私军,而把国栋视为自己的跟班仆人。更何况,岳弈身躯魁伟,仪表雄壮,而国栋苍白瘦削,两人在三军将士前面这么一亮相,一个如同雄狮,一个如同羔羊。岳弈啊岳弈,你是存心要让皇帝国栋出丑,你是存心要让三军将士看看,只有你才配得上称帝王。

岳弈与国栋并肩而行,每过一营,便有雷鸣般的呐喊之声。国栋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在马上哆哆嗦嗦,目光闪烁。岳弈却从容四顾,显得极为享受。行至刀阵之时,步卒一齐举刀呐喊。其时阳光正烈,在大刀的反射之下,直直刺入国栋坐骑眼中,坐骑大惊,长嘶一声,前蹄高举,向前仓惶狂奔。国栋勒缰不住,顿时翻鞍坠地,右脚却被卡于马镫之中,不能挣脱。国栋奋力挣扎,被拖行数丈之后,终于将靴挣脱。众人急忙上前,扶起国栋。国栋除了灰头土脸之外,倒也并未受伤,然而惊魂未定,说什么也不肯再检阅。在三军的哄笑声中,一场阅兵式就这样草草了之。

入夜,张玉良见国栋,开口便道,“岳弈可杀矣。”国栋道,“大司马何出此言?”张玉良道,“岳弈在三军面前,存心戏辱陛下,此等欺君之臣,焉能不杀。”国栋道,“这事不怨岳弈。我不过摔了一下而已。小时候他还揍我呢,揍得那叫一个狠。”张玉良怒道,“岳弈胆敢与陛下并辔而行,分明是有篡位之心,先要试探试探三军的反应。狼子野心,不可不杀。”国栋犹豫道,“狡兔尽,走狗烹。如今张祁未除,天下未定,要杀岳弈,早了点吧。”张玉良大怒道,“岳弈不是走狗,而是人中之龙,非陛下所能驾驭。陛下不杀岳弈,他日必为岳弈所杀。”国栋长叹道,“岳弈深孚众望,下元豪杰、刘氏宗室,皆惟岳弈马首是瞻。只怕不是轻易杀得。”张玉良见国栋也起了杀心,于是笑道,“陛下既已首肯,其余我自会安排。”

次日,平阳景苑大捷的消息传到小王,张玉良的杀心因之越发坚定。本来岳弈就够难对付的,现在岳纯又一战成名,威震天下,绝不能让他们兄弟两人联起手来,必须尽早动手。当夜庆功宴上,张玉良滴酒未沾,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岳弈的死党岳稷大醉,指点着绿地军将领,骂道,“公等碌碌,不足成事。若非刘岳弈兄弟,尔等早死于官兵之手,哪里还有今日酒喝?”绿地诸将闻言大怒,当场便要翻脸,岳弈见势不妙,赶紧命人将岳稷架走。

岳稷的大嘴巴,替岳弈把绿地诸将得罪了个精光,同时也帮了张玉良一个大忙。本就是绿地出身的张玉良,不费多少口舌,便已说服绿地诸将。然而,张玉良还是不敢马上动手,他虽然有绿地军的支持,但岳弈也有下元豪杰和刘氏宗族的支持,要想顺利除掉岳弈,必须挖空岳弈的墙角,把岳弈变成一个空架子。

好在皇帝国栋还掌握在张玉良手里。

照理说,皇帝也不过凡人而已,要是单挑起来的话,估计N多人都可以把皇帝揍得满地找牙。然而,哪怕明知如此,人们为什么还是忍不住要听命于皇帝?道理很简单,皇帝拥有两样武器——封赏的权力和惩罚的权力。

没有人没有欲望,而一旦洞察了人们的欲望,对付起来便易如反掌,故千钧之牛,制于三尺之童子。驭人之术,不外乎此。考察人之欲望,不外乎两种——趋利、避害。既然趋利,于是贪图皇帝之封赏;既然避害,于是畏惧皇帝之惩罚。皇帝一手握封赏之权,一手握惩罚之权,倚天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张玉良把持着皇帝国栋,先祭出了第一种武器——封赏。入宛第三日,张玉良便借皇帝国栋之名,大封岳氏宗室,为列侯者四十多人。此举意图甚明,便是要安抚岳氏宗室:哪怕你们跟着岳弈,待遇最多也不过如此。

岳氏宗室已封,那些非刘氏宗室而又有资格得到封赏的人,无不望穿秋水。然而,第四日偏偏全无动静。于是人心惶惶,生怕本该属于自己的封赏泡了汤。而这正是张玉良想要的效果,他就是要告诉众人,岳弈给不了你们爵位,给不了你们利禄,而他张玉良可以。

第五日,张玉良大封绿地诸将,为列侯者四十余人。第六日,又是全无动静。

剩下没有轮到封赏的,就只有下元豪杰了。他们明知被张玉良吊着胃口,却也无可奈何,想闹吧,张玉良又没说不封他们,不闹吧,又真怕张玉良封漏了他们。刚从平阳景苑战场返回小王的李轶,迅即认清形势,在下元豪杰中率先行动,主动向张玉良款诚。张玉良大喜,李轶所在的小王李家,乃是下元豪杰中最强的一股势力,于是对李轶大加笼络。李轶投桃报李,替张玉良出面游说下元豪杰。下元豪杰就此分裂,继续支持岳弈者有之,转而投靠张玉良者却也不在少数。

第七日,张玉良大封下元豪杰,归附自己者,大封。亲岳弈者,小封乃至不封。

短短数日之内,张玉良先后稳住了岳氏宗室,团结了绿地诸将,分化了下元豪杰,在表面平静的小王上空,一张弥天大网,正悄然向岳弈当头罩去。

晚上,很好的月光。

小王。一场盛宴,以皇帝国栋的名义召集,新封列侯百余人悉数出席。国栋高坐主席,三公张玉良、岳弈、陈牧依次侍座,其余人等则按级别高低铺排开去。当初的草台班子,已渐渐有了恢弘的朝堂气象。

阎锡山封归德候,敬陪末座,十分警惕。阎锡山自从归降岳弈之后,感岳弈知遇之恩,很自然地将岳弈视为主人。然而今日之宴,气氛甚是诡异,张玉良和陈牧等人面色古怪,时常拿眼瞟向岳弈,似乎怕他,又似乎想害他。李轶则时常离席,出门之后,很快却又回来,分明是在外面设有埋伏。阎锡山从头直冷到脚跟,晓得他们布置,都已妥当了。

阎锡山觉得自己怕得有理。然而,岳弈却丝毫也不曾意识到危机,他愉快地饮着酒,以自己的名字为一场伟大的丰收:汉军能够走到今天,他是领路人、先行者,他给了他们理想,而他们跟随他的方向。在他的带领之下,一群乌合之众,昔为空谷足音,今已响遏行云。他已经把他们带到了小王,接下来,他还要把他们带到洛阳,带到长安。岳弈看着殿内众人,如同老农打量自己的牛马,牧羊人审视自己的羊群。众人业已壮大而茂盛,而那是他的收成。

与岳弈的洋洋自得相比,国栋却面容阴郁,显得心事重重。岳弈举杯,笑谓国栋道,“圣公何以悒然不乐?来,将进酒,为汝寿。”

国栋暗叹一声,岳弈啊岳弈,我都已经当了四个多月的皇帝,可你还是改不了口,还是叫我圣公。国栋举杯,却不肯也对岳弈以字相呼,而是称其官职,客套道,“大司徒劳苦功高,正应寡人敬酒才对。”

两人相对满饮。国栋问岳弈道,“听说岳纯采天外玄铁,为你铸剑一柄。其剑锋利无匹,更胜干将莫邪。可否一观?”国栋要看落星剑,岳弈也正有显摆之意,当即解剑呈上。

落星剑甫一出鞘,光芒森然,难以逼视。国栋小心摩挲着剑身的花纹,试探着剑锋的寒冷。而剑竟仿佛是活的,仔细倾听,甚至都能听见呼吸之声。在国栋的抚摸之下,落星剑渐渐苏醒,变得勃兴坚硬,发出隐隐的低吟,它渴求插入任何一具躯体,不分男女,而它将让这种插入绚烂无比。国栋观摩良久,失神而叹,“端的好剑,真天下至宝也。”

说话间,绣衣御史申公豹长身而起,上前向国栋跪献玉玦,道,“臣有玉玦,方是天下至宝。”国栋一副鉴宝专家的模样,左手持剑,右手握玦,神色凝重地掂量比较,到底哪一个才更有资格称为天下至宝。

阎锡山见状大惊。申公豹与岳弈有杀兄之仇,此时献玉玦,用心险恶。玦者,决也,分明是在催促国栋早点动手。而落星剑被国栋诳走之后,岳弈已经没了防身武器。再看李轶,恰好又离席出门而去。

张玉良见国栋举棋不定,心中大为懊恼,万事俱备,就等你一声令下了,想什么想呢!该深沉的时候你不深沉,不该深沉的时候你倒穷深沉。张玉良心急火燎,然而却也只能含恨忍耐,国栋虽然是个傀儡,但毕竟是名义上的皇帝,要杀贵为大司徒、汉信侯的岳弈,只有他才够资格下令。

国栋掂量半天,终于有了结果,道,“玉玦虽好,寡人还是更爱落星剑。”将剑交还岳弈,以酒相祝,道,“此剑乃天外之物,放眼人间,也只有大司徒这样的盖世英雄才配得上!”

筵撤席散之后,张玉良怒问国栋,为何不杀?国栋道,“我见岳弈,每如芒刺在背。甚不敢矣。”张玉良大怒道,“竖子不足与谋。今意图暴露,再想杀岳弈,只怕难矣。”

再说岳弈回府,阎锡山奔前道贺,岳弈诧异问道,“何贺之有?”阎锡山笑道,“明公赴鸿门之宴,得以生脱,焉能不贺!”岳弈道,此话怎讲?阎锡山正色道,“当年鸿门之宴,范增举玉玦以示项羽,意在令项羽杀高祖刘邦。今日申公豹献玉玦,正有范增之意,欲杀明公也。”

岳弈大笑道,“君多虑了。这帮无赖真要杀我,绝不至于如此文雅。再说了,国栋这小子,我从小看到大,想杀我,谅他也没这个胆。你没见他还剑给我之时,那叫一个诚惶诚恐。”

阎锡山心中叫苦,岳弈啊,你在战场上是何等机敏,怎么一离开战场,就变得如此迟钝麻木?于是郑重言道,“欲杀明公者,非国栋也,乃张玉良、李轶之辈也。”

岳弈根本不信,道,“没有我,此辈小儿焉能有今日富贵!我于此辈,有大恩也。果欲杀我,谁堪领大军定洛阳,取长安?”

阎锡山冷笑道,“这就是明公的后路?殊不知,令弟岳纯已经替你断了这条后路。官兵平阳景苑大败之后,已是日暮途穷之势,稍具将才者,皆可领汉军长驱直入。定洛阳,取长安,未必非明公不可。”

阎锡山已经把话说得很直,那就是你岳弈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然而岳弈并没有认真在听,他已是醉意酩酊,无法做任何现实的思考,他在醉意中忽然想起了岳纯,忍不住笑骂道,“岳纯这小子,冷不丁就杀出个平阳景苑大捷,蔫坏。噫嘻,蔫坏。”说完,伏案而睡,鼾声雷鸣。

遥想当年,项羽鸿门宴上放过刘邦,最终却没有被刘邦放过,只落得四面楚歌,身首异处。张玉良当然不愿意重复项羽的悲剧,无论如何,岳弈必须死,而且必须就死在小王。

留给张玉良的时间已经不多。等到汉军在小王休整完毕,岳弈带着汉军再次出征,那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一旦岳弈统领大军在外,和岳纯兄弟两人联手起来,想不谋反都不好意思。而在这个世上,要和岳弈兄弟两人在战场上正面开战,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有胜算。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自从上次筵席之后,岳弈是否已经觉察到了危险,从而有了戒备?张玉良决定先让李轶去探探岳弈的动静。当初李轶代表小王李家去到宁远,和岳弈谋划共同起兵,在宁远一住就是三个多月,与岳弈同住同宿,关系极为亲密。岳弈也一直把李轶视为自家兄弟,丝毫不拿他当外人。李轶探完动静回来,道,“岳弈一心筹划下一步攻伐,毫无防备之意。”张玉良闻言大喜。李轶初投张玉良,立功心切,道,“既然岳弈无备,不如点三千精兵,来他一场突袭。”张玉良摇头道,“岳弈吃住都在军营,不可力取。为今之计,当引虎出洞。”李轶道,“万一老虎不出来呢?”张玉良笑道,“老虎一定会出来。”

次日,府上,国栋、张玉良、李轶等人带领数千精兵,突然光临。岳稷自负勇力,按剑而迎,道,“尔等不告而来,意欲何为?”张玉良道,“皇帝封你为抗威将军,你不知谢恩,反而抗命不从。可知此乃目无君上,罪在不赦?”

岳稷根本没想到自己已经大祸临头,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狂妄,冲国栋吼道,“岳圣公,你不过是受绿地军摆布的傀儡,你凭什么封我为抗威将军?你有何威?我用得着抗吗?”国栋身为皇帝,当众被岳稷如此辱骂,顿时面色铁青,本来不想杀人,此时却也忍不住起了杀心,大吼一声,“绑了!”数十壮卒一拥而上,将岳稷捆成粽子形状,吊在房梁之上。

张玉良上前,看着岳稷,笑着问道,“皇帝之威怎样?”岳稷怒视张玉良,然后,噗,吐了张玉良一脸口水。兵卒扬鞭,便要教训岳稷。张玉良伸手止住,他知道,肉体上的痛苦,不足以真正伤害到岳稷,要想伤害岳稷,必须从精神上将其击溃。张玉良慢慢擦干脸上的口水,笑容不改,对岳稷道,“我喜欢你的狂妄,我喜欢你的嚣张。不过,可惜啊可惜,岳弈就是这么被你害死的。”岳稷盯着张玉良,噗,又送了张玉良一脸口水。张玉良也懒得擦了,因为说不定呆会还有。张玉良继续笑道,“你看你,捆这么结实,你还挣扎来挣扎去,很不想死是吗?放心吧,我根本就不想杀你。你以为我带数千精兵,就是专为了来杀你不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算什么东西!这数千精兵,是特地为岳弈预备的。我已经派李轶报知岳弈,岳弈必然会来救你。岳弈仓促而来,随身最多不过十数人而已,到时候……”

岳稷吓得脸都绿了,口水也不吐了,他自己死不要紧,可是连累岳弈和他一起死……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畏惧。张玉良拈须微笑,享受着岳稷的绝望,他知道,他方才的一席话,比抽岳稷一万鞭子都强。

再说李轶飞奔而去,报知岳弈,只说岳稷抗命,已经被皇帝国栋下令绑了起来,性命危在旦夕。岳弈一听,大急,阎锡山在一旁劝道,事有蹊跷,不可去。岳弈哪里肯听,岳稷是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他最铁的嫡系,焉能不救!当即率阎锡山等部属十余人,赶赴岳稷府上。

岳稷府第周围,街道空无一人,异乎寻常的安静,岳弈救人心切,根本无暇多想,冲进府门,远远便见岳稷吊在半空。岳稷看见岳弈,大呼道,“岳弈快走,有埋伏!”然而,哪里还来得及!只在刹那之间,府门紧闭,上锁;数百壮卒将岳弈等人团团围住,墙头上则密密麻麻排满了弓箭手。

岳弈睥睨四周,虽然事出意外,却也并不惊慌,从容下马,走到国栋跟前,道,“圣公,这是你的意思?”

国栋侧过脸去,不敢和岳弈对望。他虽然身为皇帝,对眼前的形势却也无能为力,无论他同不同意,张玉良都是要动手的,意图已经暴露,就绝无可能再让岳弈活着回去。

张玉良对岳弈道,“大司徒,事已至此,又何必多问?”

岳弈打量着张玉良,道,“我有何罪?”张玉良道,“你意图谋反。”岳弈道,“可有证据?”张玉良道,“你虽无谋反之实,却久有谋反之心。”岳弈大笑,道,“你的意思我懂了。”说完,转身面对包围他的壮卒和弓箭手,神态之骄傲,有如不可一世的君王,高声道,“诸君可认识我刘岳弈?”壮卒和弓箭手不应。岳弈再道,“是我率领诸君沘水大捷,是我率领诸君攻克小王,我还将率领诸君攻入长安,与诸君共享天下,富贵荣华。这样的刘岳弈,是否该杀?”话音落下,死一般的寂静。

张玉良怒道,岳弈,死则死耳,徒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益?

岳弈当然也知道,张玉良带来的这些精兵,都是张玉良最忠心的部队,绝不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改换立场,反戈一击。形势已经明朗,他今日已是必死无疑,区别只是死去的方式而已。岳弈望着张玉良,忽然一笑,道,“我不怪你。我拦了你的路,你的确有理由杀我。”张玉良大感意外,难道,岳弈就这么认命了,一点也不想反抗?

岳弈再盯着李轶,笑道,“我视你为兄弟,而你竟出卖我。不过我也不怪你。你本来就是小人,我只是看错了你而已。”李轶弯腰埋头,不敢仰视。岳弈又回头看着阎锡山,笑道,“悔不早听君言,今日真死矣!”阎锡山及部属尽皆哭泣,不能言语。

岳弈看向张玉良,道,“临死,有一事相求。”张玉良道,讲。岳弈道,“部属无罪。我一人身死足矣。”张玉良只求岳弈性命,当即应承,道,“如君所愿。”岳弈一切交待完毕,望着国栋,头一回不再叫国栋的字,而是尊称国栋为陛下,道,“臣将死,他日虽欲进言,不可得矣。愿与陛下独处,敬托国事。”

自始至终,岳弈的表现都显得太过冷静,冷静得不合常理,冷静得让人生疑。如今,岳弈又要和国栋单独相处,莫非这就是他的安排算计,希望借着独处的机会,将国栋扣留作为人质?张玉良当即提醒岳弈道,“大司徒还请尽早上路。一再拖延,已非豪杰所为,如今又要与皇帝独处,妄图以皇帝为质,侥幸之心,令人齿冷。”

岳弈大怒,落星剑出鞘,刷,卸下一条胳膊,血如泉涌,面色不改,怒视张玉良,厉声道,“岳弈岂惜命之人哉!尚有一臂,不能自断,请大司马代为砍去。双臂尽失,自然无法扣留陛下为人质,大司马可以安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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