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儿的人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吗?”葆儿厌恶的瞥一眼那张令人作呕的脸,径直踏入了冷宫的地界。
那个小太监没有得到想要的银两,脸色顿时一变,想开口大骂,却终究没敢再骂出来。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修仪娘娘一个三品宫妃,只要伸出一个小指头,洒下的金屑也够吃穿一辈子了。
小太监嬉皮笑脸的追上去:“娘娘,奴才唤作小喜子,娘娘住的地方在西苑,几天前,奴才就给娘娘打理干净了,那儿的风景最美了,娘娘一定会喜欢的。娘娘,您有什么事情就叫奴才,奴才一直在外面恭候,随叫随到,奴才跟您说,这冷宫里头不比外面,没有什么丫鬟伺候着,但奴才非常愿意为娘娘鞍前马后,一效犬马之劳……”
葆儿面无表情的走了一阵子,终于忍受不住小喜子的聒噪,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送到小喜子手里,小喜子才高高兴兴的走了。说来怀里的一包金子还是小惠子给的,也就是昊黎的意思。要不在这处处使钱的地方真不知该怎么混下去。
西苑的静心斋是葆儿的住处,但巧的是,周围也都是成群的翠竹,只是因为无人打理,稍显杂乱无章罢了。葆儿四处打量一下,但觉心里舒服多了。
步入静心斋,屋内也收拾的颇为整齐。房间不大,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盆仙人掌,再无其他装饰,却也不感觉空荡。
葆儿轻轻的坐在椅子上,不禁感叹起来。这冷宫的确是名副其实啊。不仅不允许带丫鬟贴身服侍,而且屋内物品如此简陋,连个消磨时间的东西都没有,并且每间屋子的名称大都是修身养性之类的,莫非这冷宫是让人每天每夜的悔过吗?
可是,每个进到冷宫里的人都有过错吗?
葆儿心绪杂乱,忽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猛然低下头,却看见桌子上深刻着许多不同的字迹。其中最清晰的就是一句“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不仅刻得深,而且用炭火涂成黑色。那是多少次涂抹刻画,多少次思念回忆,多少次泪流满面的成果啊。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或许住在冷宫之中,生命自此才真的升华,真的明白岁月光阴,朝夕之间的可贵可叹吧。
思念,花白了头发,憔悴了心神,岁月,却加深了记忆,苍白了念想。在生命的终结点,能否再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呢?
葆儿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道多长时间,她也会伤心的继续雕刻这已经深得那么深的痕迹呢?
她忽然之间想去看看其他人。
幽深的寂寞,一个人时,总是清晰地彻骨。
不远处的养心阁一片幽静。葆儿悄悄走近,但见一个青衣少女正费劲的拧着一件厚重的衣服,水滴滴答答的落下,她的手已经冻得通红,仿佛连最后的一丝力气都用尽了。
葆儿看她年纪不过双十,然眉宇之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漠然,即便双手已经没有知觉,她也没有一点感觉,仿佛那双手根本不是她自己的。
“我来帮你吧。”葆儿走近,卷起衣袖。
“不用。”青衣女子看都不看葆儿一眼,冷冷拒绝。
葆儿忽然间碰了跟钉子,感觉没趣,无奈的耸耸肩,自顾自往前走,谁知没走几步,听见声音从背后传来,仍旧没有感情,却不似刚才那般寒冷:“等一等。”
回过头,那青衣少女已经抬起头,拎起厚重的衣服挂在了晾衣绳上:“你是新来的?”
葆儿点点头,却见那少女嘴角忽然间勾起一抹笑意:“你快去东苑报到吧。”
“什么?报到?”
“是啊,不想死的人都要到东苑去报到,承诺无条件的服从东苑德妃的管制,这是冷宫里头不成文的规定。”青衣少女解释,声音依然淡漠,葆儿听起来,却含了感情。
葆儿乍听到德妃,忽然间想到了宇文煜城。这个不成文的规定怕是宇文的功劳吧,虽然不甚明白他们之间到底什么关系。
“谢谢你啊,我叫上官葆儿,我现在就去东苑看一看。”
青衣女子微微点头:“我叫昊清。”
“昊清?”大俣帝王以昊为姓,如果她叫昊清,那她就是大俣的公主了,那么一个公主怎么会在冷宫里呢?葆儿心下惊诧,却不好问出来。
“很惊讶吧。我是大俣的长公主,在冷宫已经住了四年之久了。”昊清自嘲般的解释,却让葆儿莫名的悲凉。“其实在冷宫里也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日子过的悠闲,没有什么事情,只要照顾自己就行。”
“公主……”葆儿心下不忍。
“不要叫我公主,我现在不是什么公主了,你年纪比我小,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姐姐吧。只是我没有想到,如你这般的可人儿,也会来这个地方。”
“谢谢你,清姐姐。很久都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葆儿微微低下头,止住将要涌出的眼泪。这几天,她自己都数不清到底哭过多少次了。
昊清轻轻拍拍葆儿的肩膀:“你很勇敢呢,你是第一个到了这儿没有哭喊叫冤的人。现在我也无事,我陪你去东苑吧。”
葆儿淡笑,心里不知何时涌起一股温暖。她忽然无条件的从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叫昊清的女孩子,淡淡的落寞,淡淡的笑容,疲惫苍凉,温暖寂寞。
一路走过,冷宫根本不是葆儿想象般哭叫怒骂,疯疯傻傻,却像极了一个幽静的小乡村,虽然简陋,却很安宁。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偶尔聚集起来聊聊天,说说话,人不多,挺平和,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透着无法言说的忧郁和悲伤。
那是一个无法逃脱的牢笼,没有争斗,也没有激情。活着,纯属对未来的一点奢望罢了。
“清姐姐,你想过离开冷宫吗?”葆儿抬起头,眸子里有晶亮的星光。
昊清哀哀一笑:“如果能走,我早就走了。我宁愿就此隐姓埋名,当个平平凡凡的乡下姑娘,也胜得过生在帝王家。”
“如果我能让你走,你愿意跟我走吗?”
“如果可以走,我当然不会留下。我已经很久没有活过了,现在的生活,我就像一个活死人。连灵魂都不知道到哪儿去了。可是,你有什么办法离开呢?”
“不久之后,会有的。”葆儿说的相当笃定。
“好,我相信你。”昊清握紧葆儿的手。
葆儿回手紧握住她:“那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充满希望的活着,并且还要规划出去后的生活。”
昊清点点头,忽然间又迷惘起来:“可是,出去后我们到哪儿去呢?世界这么大,我却想不到容身之处。”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有勇气,就一定能活下去。何况,以你我的资质,怎么可能找不到好人家呢?”
“死丫头,这会儿就想这个,你羞不羞啊。”
“清姐姐,你难道想孤老终生吗?我可不想啊,如果我以后没有办法陪着你了,你不是和呆在这儿一样寂寞吗?”葆儿玩笑道。
其实她早已想好,就算宇文煜城真的能还欠她的两个人情,帮她和昊清出去,她一定会孤独到老的。
她的心早已经残破不堪,早已经容不下任何东西了。
只是,她只是存着活下去的勇气。
“呵,丫头,那咱们以后就一块儿嫁人吧。”昊清也随葆儿开起玩笑。其实,她们都是一样伤心欲绝的人呢。
“哎,葆儿,德妃的舒心殿到了。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昊清斜倚在一棵大树上,指着东苑中最大的一间屋子道。
“好吧,我去去就来。”葆儿略略理了一下衣着,走了进去,心里却不禁好笑起来。在这个地方,就算倾国倾城也是枉然,然而习惯,让她不自主的使自己衣着得体整齐。
舒心殿很大,就显得空空荡荡,没有一点儿生气。德妃还是痴痴傻傻的抱着一个枕头,嘴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宝宝乖,宝宝睡觉觉”之类的话,乐此不疲。
“德妃娘娘。”葆儿轻轻唤了一声,德妃抬起迷迷糊糊的眼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呢,这儿真是好地方啊,漂亮的姑娘都来这儿,宝宝,你知道吗,长大后你也会很漂亮的,比她们都漂亮。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以后要经常陪宝宝玩知道吗?宝宝现在睡觉了,你走吧,不要把她吵醒了,宝宝很喜欢睡觉的。宝宝好好睡,娘亲抱着宝宝,娘亲给宝宝唱歌儿听……”德妃发髻散乱,面部肮脏,但眼睛里流泻的却是满满的柔情。
葆儿看她专心守护怀里“孩子”的模样,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又落了下来。慢慢走出了舒心殿,心却抽搐般疼痛。
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也是这般疼惜她的吧。只是,自己不仅没有替母亲报仇,连母亲的身世经历都不得而知。真是虚长了这么多年啊。
她忽然间踌躇起自己逃出冷宫的决定,如果让宇文为她查找母亲的身世,并且为母亲报仇的话……
“葆儿,这么快就出来了。”昊清走过来,习惯性的拍拍葆儿的肩膀,眼神里却多了一些兴奋和期许。对冷宫之外的生活,既然已经给了承诺,怎么能忍心生生折断心里希冀的种子呢?
将希望扼杀的痛苦远比一早就知道无望的痛苦多过百倍。
“清姐姐,你知道乌其国这个已经灭亡的小国家吗?”葆儿挽住昊清的手臂。问道。
“乌其国吗,据说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堪称人间仙境。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过母妃讲乌其国的风景及风俗文化,虽然乌其国灭了国,我还是迷上了那个地方,一直派人秘密查访乌其国留下的一切。却原来乌其国是被上官将军所灭,为的就是一张画而已,并不是乌其国攻击大俣所致。一时恼怒,我便去质问父皇,父皇勃然大怒,把我痛骂一顿,还说不准我四处说这件事情。其实,我还查到了更重要的一点,上官将军不仅带回了那幅画,还带回了乌其国的公主,一直圈养在家,这件事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有瞒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