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修仪娘娘刚刚醒过,还是不愿意吃药。”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向昊黎禀报,看来之前那个小宫女死亡的阴影一直都在大家心里。
昊黎瞥了一眼浓黑的药汁,眉头微皱,伸手接过小宫女手上的托盘,径直走到葆儿的床边。葆儿闭眼躺在床上,发髻凌乱着散在枕上,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如同遭遇很大的变故。昊黎轻叹一声,如此憔悴无助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轻轻将托盘搁在几上,昊黎正欲转身,却看见葆儿已经睁开了眼睛。星仁明亮,炯炯有神,根本看不出是生病的样子。她沙哑着喉咙说:“皇上,请让臣妾离开。”
“离开?你去哪儿?”
“冷宫!”
昊黎冷笑一声,细细的打量起她倔强的眉眼。“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在冷宫你能活得下来吗?”
葆儿从床上坐起来,声音里有一种决然:“臣妾可以站起来,臣妾也可以活下去。”
“先把药喝了再说。”昊黎无关紧要的说道。
“我不要喝药,我没有生病!”看到昊黎根本不置可否的表情,葆儿忽然大叫起来,一甩手将汤药打翻在地。“我不是那些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有点什么就要调养吃药。我只是个下贱的丫鬟,撑得过去就活下来,撑不下去就死了,不劳皇上费心。”
站在屋里的大小丫鬟全都大惊失色,慌忙跪了一地。以前只见过皇上对着别人发脾气,现在葆儿对着皇上发起脾气来,比皇上自己发脾气更是骇人。后面是怎样的震怒,没有人敢想。
然而此次昊黎并不恼火,他依旧负手站在床边,淡淡的看着葆儿摇摇晃晃的从床上下来,赤脚踏在刚刚洒下的汤药上,眼睛里是一种决然。“皇上,请让——奴婢走。”她不愿再自称臣妾,去承认那个让人难过让人绝望的身份。
既然已经将她划归冷宫的行列,不让自己任何贴心的丫鬟太监接近,为何还留她在这宫室之中,堂而皇之的喊御医来说是为了给她治病?
既然已经将她逼到那么悲痛那么不堪的境地,为什么每天还假模假样让自己喝下那些苦涩的汤药?让她自生自灭,让她自己承受自己制造的后果,不是更好的方式吗?
“想走,你可以走。只要你能取悦朕。”昊黎看了葆儿一眼,淡淡的吐出这么一句话。取悦,就是让对方开心,投其所好,但是办法千万种,只要当事人不承认,什么办法都是无效的。
他这么为难她,到底又是为何?
葆儿冷冷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皇上是让奴婢取悦皇上吗?那好,奴婢今天就取悦皇上,也算了了皇上的一桩心事。”
她低头看看双脚沾满浓黑的药汁,不时散发出一阵浓烈的药草味道,脚底板上还有被汤药烫伤的小泡冒出,幸亏被打翻在地,热气散的已经差不多了,要不结果有多狼狈,就不得而知了。
葆儿淡淡看了昊黎一眼,冷声吩咐:“来人,将汤药打扫干净,再准备洗澡水,剩下的人都退下去。”
听到葆儿如此说,所有人都像受到大赦一般,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仿佛多留下一秒就会有生命危险。
冒着热气的水被送了上来,葆儿冷嘲一声,面无表情的当着昊黎的面将衣服脱下,随后钻进浴池中,仔细揉搓着自己的皮肤,仿佛身边没有任何人一样。淡粉色的梅花花瓣洒满水池,映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晕红了她苍白的面颊。
昊黎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葆儿的一举一动,时不时皱皱眉头,好像在思考葆儿到底要干什么。当一个人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到底会采取什么决绝的方式?
升腾的雾气笼罩在室内,一切都变得梦幻而且朦胧。一如很久之前的那次沐浴,他似乎还曾强迫她将衣服脱下来。那时的葆儿是瑟缩害羞的,就像一朵刚刚绽开的花儿,只要风声一起,就会含羞缩进花苞里去。
可是如今,那朵绽放的花朵几欲凋零。
不多时,红烛全部被点亮了,在氤氲的雾气中,发出淡雅的色泽。葆儿穿着一袭素白的长裙,袅袅娜娜从浴室里走出来,长发杂乱的披在肩上,不时顺着发梢留下豆大的水珠。
她的身上也有斑驳的水珠,在晕黄的蜡烛下,反射出柔美的色泽。因为热水的原因,她的颊上一片绯红,让她整个人都显得娇媚迷人。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上留下一道弧形的阴影,盖住眼底某些涌动的情绪,一切拿捏的恰当好处。
在空旷的大殿上,对着一个人,她翩翩起舞,竭尽毕生的功力。是啊,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舞蹈了。就算不能倾国倾城,也一定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吧。
脚板上的水泡因为用力的关系一个个都裂开了,可是,她仿佛喜欢上了这种插入心肺的痛觉。是的,她在逼迫自己去记住他的残忍,他的玩弄,他的折磨,她要自己去恨他,恨他,恨他……
曾记得世界上有一种鸟,平日里从来都不会唱歌,它发出的声音是喑哑难听的。可是,当它发现了荆棘之时,它就毫不犹豫的冲上去,让尖利的荆棘刺破自己的心脏,然后用世界上最美丽的声音高歌一曲,走向生命的终点。人们叫那种鸟,荆棘鸟。
一生都不唱歌,只为最后生命的绝唱,献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一生都在飞翔,只为最后的一个停靠,用荆棘刺破自己的心脏。那种决绝,那种追求,让人毫不犹豫去敬佩,去哀悼。
而今天,葆儿,似乎也要用最美丽的舞姿,去悼念自己最后的爱情。以后,让心脏除了生存正常的跳动之外,死去所有的情感,不管是惊天动地的爱恋,还是刻骨铭心的伤害。今天,就为那个人彻底的结束一切。
用最最惨烈的痛来成全最难以完成的经久的爱恋。
舞,还在跳。脚底的血,已经沾湿了地板。
他们以各自的方式静默着,对峙着。时间却像忽然放慢了两个世纪,让彼此成了彼此各自的煎熬。
“皇上,奴婢可以走了吗?”最后一个动作结束,葆儿甚是飘渺的声音传来,在渐渐淡去的雾气中,和这些气体一样无力。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是早就料定,这些,是取悦不了他的。
他如此拦着他,只为了要她。
他只是想以一种最残忍的方式告诉她,她永远都逃不出他的掌心,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等不到他的回答,葆儿断然解开系在腰侧的丝带,白色长裙就如飘飞的雪花,落在大殿的某一个角落。
“皇上,你知道葆儿有多恨你吗?”葆儿的气息紧贴在昊黎的耳畔,昊黎戏谑的一笑,凑上她香软的发丝,任由她的手褪去他明黄色的龙袍。
“葆儿曾经想,如果你不是皇上该有多好,我们就在一个简简单单的小木屋里,葆儿做饭,皇上打柴,过那种最简单,最惬意,最满足的生活。冬天,我们一起踏雪赏梅,夏天,我们一起划船采莲……”
“葆儿也曾想,你会一直牵着葆儿的手,一起在最高点的地方俯瞰万里河山。你说,有一句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葆儿也曾想过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一个好皇帝要以社稷为重,百姓为重,必要时候还要割舍****,站在最高点,做最孤单的人,皇上,葆儿以后不在了,皇上会孤独吗?整个世界的女孩子都愿意陪着你啊……”
“皇上恨我吗?皇上信我吗?皇上爱我吗?”
葆儿的嘴巴被封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酥麻的感觉夹杂着一丝令人清醒的疼痛。密密麻麻的细吻从脖颈一路而下,葆儿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
却原来,他是最心急的那一个。
不管是报复也好,不管是惩罚也好,不管是示威也好,她这一生总归是断在他的手里了。
如果面前真的站着琅琊,站着昊黎两个人,她应该还是会选择昊黎吧。不管这个人是善是恶,是好是坏,终归是逃不脱的宿命。
总是感觉他们之间似乎有着一种特殊的回应,不管是对事物的看法,还是对情感的认知,都是那么相像的两个人。虽然他们各自的故事并不曾真的完全的表露,但至少,在心底,他们认为经历是分外相似的。
那种爱恨交加的情感,杂乱的让人疯狂,只是到底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缠缠绵绵交错相依,连葆儿自己都分不清吧。
她曾试过无数遍去恨那个人,她也曾经试过无数遍去忘记那个人,可是午夜梦回,心里惦念的还是那个人。
注定那是一段无法理清的孽缘。既然注定,就学着认命。
葆儿将额头埋进他宽大的怀抱里。
任由春宵缠绵,惹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