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平河两岸的稻子已经收割了,我印象中一田一田的金色全没有了,乐平里景色全变。就自然风光而言,山水树木、房舍田亩与别处比没有什么特别的,缭绕的云雾和炊烟他处也有。但是这里的稻子金黄场景,却是少见,我每次来都视为景点,总要陶醉其中,跑遍每个山头和田畦,拍些照片。去年来的时候,农民正在愉快地收割和脱粒。各家都备一个大斗(当地人称板仓)。他们将稻穗举过头顶,空中抖擞几下,然后用力摔打,谷粒噼噼啪啪落进斗里。这个动作,是刻在我的脑里了,一生难忘。我的老家,也是种稻子的,搞集体时,收割脱粒时轰轰烈烈,像一场群众运动。稻子都堆成山高,机器脱粒,整天轰鸣。实行责任田后,一山一坡翻滚金浪的稻田,你一块我一块分割开去,脱粒也不用机器了,各自将稻穗背到稻场,牛拉石滚碾,又用连枷打,然后将稻子脱下来。脱粒已经是静悄悄的,都是各自的事情,不再喧哗。乐平里的脱粒,不同于我的家乡,它更原始、自然,更富有诗意。
稻穗登场谷满车的景象已经远去,家家的镰刀也都上了墙。
田里的水已经干涸,全龟裂了。其实在收割以前,已挖了缺口将水放干,便于稻子成熟也便于收割。稻子割走了,尽是镰刀留下的草蔸,直戳戳的。农民留下的脚印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稻草,扎成人形,头小腿大,一个一个竖在田间,像在守候什么,又好像一场全村人的集会,要做一件声势浩大的事情一样。让人自然地联想到西安气势轩昂的兵马俑。田里还有无数的草垛,几人高,需多人合围,村里的小孩子在里面打洞、捉迷藏、耍玩。远处看,如黄云朵朵。那些稻草人就是飘落的金鸟,一只只都扑在田里。这些稻草人和草垛曾经也是粮食的一部分,是它们让粮食生长和成熟,把稻子举到植物的高端,让稻子辉煌和灿烂。
田里大片大片的麻雀都飞走了,飞进田边的草丛,飞到山上的杂树上,它们忙碌的日子已经过去,好日子也已过去了。树林和稻田间只剩下太阳的金线了,鸟的足迹已稀疏了。也还有几只执着的鸟,在田的上空飞行,俯视每一个草垛和每一个稻草人,并在其间穿梭,并不死心,相信还能寻觅到最后的粮食。我对麻雀没有好感。我家的稻子就被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偷食过很多。小时候,放暑假,我一个特别的任务就是守麻雀。稻子晒在篾席上,我一边读我的英文课本,一边防守麻雀偷窃。麻雀很是烦人,稍不注意,就飞来几只或十几只,甚至一大片,喧闹烦躁。有的也悄无声息,吃了一片才发现。我丢下课本,抓起石子砸去我的愤怒。鸟飞了,石头将稻子也砸飞了一片,射得很远。看到乐平里的这些麻雀,我心中有些不快。也想捡起一块石子砸去。
再过些日子,牛就要来耕地了。
粮食是伟大的,稻草也同样伟大。现在稻草和粮食分离了,成另一番景致了,并不凄凉,仍抖擞地矗立在田头,站在村庄的最下端,在一片广阔的平地上,日晒雨淋,风卷雾绕,由焦黄变得枯竭,爽口的时候,三天两天,被全村的牛吃两口,好像乐平里的人三天两天打一回牙祭,吃一顿肉。牛们漏下两口的,腐烂成泥,奠为底肥,明年的稻子又要从这上面长起来。其实,没有这些底肥,稻子一样也可以长得旺相。可以买来化肥,在秧苗刚在田里稳住脚根儿的时候,一把一把地撒,苗儿就风风火火地长。只是乐平里人不这样做,还是以稻草做底肥,他们喜欢自自然然的事物。
去年站在金光闪闪的稻子中间照了一张像,配了一篇文章,拿外面报纸上发了,感觉很爽,今年心里还舒服着呢!人们也都喜欢这些金灿灿的粮食,喜欢丰收的景象。今年很想和这些稻草人、草垛照个相,不知雅不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