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希忠放下手中奏疏,无奈的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夏慕:“这件事情,按理说不干我五军都督府一点的事情,但是这件事的影响确是十分大,你看看这份奏疏,这是严世番代父请奏,今次京察的名单。”
夏慕从朱希忠手中接过,打眼一瞧,第一眼就看到了嘉靖二十六年同科结党营私这样的一个罪名。
按理说嘉靖二十六应该说是一个极不平常的年份,其特别之处就在于那一年的科举。因为在这次进士考试录取的名单中,有着这样几个名字:张居正、李春芳、殷士瞻、王世贞。
这几个人是同科,又是一起的,所以在严世番眼中,这就是拉帮结伙,结成了阵营。但是这四人只是明显的,要说论名声之大,影响之远,却是不及眼下这位才回京城的,可谓惊世骇俗!
此时,朱希忠放下折子,看着若有所思的夏慕,呵呵一笑:“你也看出来了,眼下户部侍郎李春芳是那一科的,张居正、殷士瞻都是前二甲头名,庶吉士。王世贞更不在话下,他的父亲王忬是都察院右都御史,二品大员。在人们的眼中,这是一群注定建功立业的人。然而在那群人中,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与前面那四位相比,此人着实不值一提,家境贫寒、没有背景,考试成绩也一般,不是庶吉士,一般说来,这号人的最终命运也就是外派县官,或是在六部混个职位,苦熬资历直到退休。但老天弄人,偏偏是这个货色不得安分,非要捅破大天来。”
夏慕知道朱希忠说得是杨继盛,杨继盛的确不起眼,可是想想,夏慕也觉得可笑,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几乎被所有人忽视的人,却是在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斗争中,终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伟人!
当李春芳、殷士瞻、王世贞这些昔日的风云人物,被历史的黄沙掩没,被无数人遗忘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历史教科书都记下了他的名字,他的光芒只有张居正堪与比拟。
杨继盛啊!杨继盛,我要该拿你如何呢?
你的豪气,你的正直,你的敢叫日月换新天的精神,敢做他人不敢,这样的你,即使再过一千年,万万年,我还是要佩服你的勇气啊!
夏慕思忖时,朱希忠又拿起一分陈年的官档出来,递给夏慕,说道:“杨继盛,字仲芳,河北容城人,正德五年生,家里很穷。七岁丧母,继母不疼爱,只是在家中做杂役。但是这样一个苦哈哈的娃娃,居然还有一桩感天动地的故事,被学堂的教书先生拿来当做榜样,光中可知晓?”
夏慕一愣,回过神来,听见朱希忠的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了,不由得笑道:“大人说得可是杨继盛求书六年的故事?”
“正是!”朱希忠一笑,“我也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执拗,小小孩子,冰天雪地,风餐露宿,居然在学堂外一站就是六年,而为的就是要读书,平常富人家的孩子,书摆在哪里,落了灰尘也不见得读一读,可是穷人家的孩子,为了只是那一本书,就要站六年。”
夏慕听闻,不禁长叹口气:“若有一日,能让我大明百姓各个都有书读,各个都吃的饱,穿的暖,也不枉我夏慕来到这个世上走一遭了!”说着竟是留给了朱希忠一个莫名奇怪的背影,走了出去。
杨千万跟朱希忠对视了一眼,都不明所以,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突然如此了呢?
话说夏府之内。
这里夏老太心神方定,又见安宁公主问她此行来的原因可是有了难处,便说道:“不瞒奶奶,今日来也不为别的,说出来更不怕奶奶们笑话,只因他老子娘在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如今天又冷了,只得奔了你老来。”
安宁公主早已明白了,听她不会说话,脸色不太好看,想着说道:“老太太你也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
说完又问管家:“这来人是客,不知可用了早饭没有?”
夏老太一听吃饭,忙说道:“一早就往这里赶咧,那里还有吃饭的工夫咧。”
安宁公主瞧她那急样,忙命快传饭来。
一时老管家的传了一桌客饭来,摆在东边屋内,过来带了夏老太和她外孙过去吃饭。
安宁公主见阿桑回来,便问她:“爷回来了没。”
阿桑摇了摇头:“爷没回来,不过**奶家里徐大人差人传了话过来,说今日晚上请爷过去吃酒,说是爷的同门学兄回来了。”
安宁公主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准备一下,晚上的时候多备上一顶轿子,叫**奶也回娘家去瞧瞧才好。”
徐熙怡在一旁听得,急忙摇了摇头:“姐姐说笑了,没到省亲的日子,才过门一天,如何能回去,爷想必也有要紧事情,带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回去,也是不便。”
安宁公主听她这么说,笑了笑:“妹妹说得在理,那今晚就你我两人吃饭,不管他一个大老爷了!”
此时前府门房又来人报:“禀告二位奶奶,徐渭前来拜访老爷,可老爷不在府中,人是请是留?”
“既然是来拜访老爷的,就请去待客厅里好生伺候,茶水用好的,老爷回来了也就是了,老爷没回来人留到三刻,也就让他改日吧。”
说话间,老管家匆匆又走进屋里,脸上笑嘻嘻的说:“二位奶奶,爷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回来了,快请爷过来。”
“得,小的这就去请。”
此时,夏慕才回府,就见徐渭等在门房处。
“文清兄,昨天夜里走得急了些!”
“伯爷哪里话,伯爷日理万机,我们这些人的事情,自当次要。”
正说话间,夏慕只见对面严府大门中开,却是老严嵩穿个夹袄,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去西苑伺候皇帝。
夏慕让徐渭等等,却是向着严嵩那边走了过去。
严嵩瞧见是夏慕这小子,呵呵一乐:“伯爷如今可是水涨船高,都跟老夫做了邻居了,话说过来,老夫这宅子原本就是你们夏家居住的,只是你夏家落败,老夫才住了进来,不想今年你又回来了。”
夏慕听着严嵩话里有话,也是陪着笑脸:“严阁老说得对,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这宅子十三年前,我叔祖夏言住着,你老也住了十三年来,说不得也该挪挪屁股了,你说是不是?”
严嵩闻言脸色不好看,冷哼一声,坐了上了轿子,径直去了午门。
夏慕看着严老梆子远去,又看了看身后严府大门,冷哼一声:“早晚的事情!”
徐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见夏慕又走回来,只是笑笑,没有说话,只跟着夏慕进了府。
只是才进府,老管家就来请安:“爷,从狄道那边来了爷的一个亲戚,奶奶请爷过去呢!”
夏慕一听从狄道来得,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中思念老父亲的消息,急忙朝着卧室走去,又让人将徐渭请进客厅去。
片刻,夏慕才进了里屋正堂坐下,阿桑便递过来暖炉垫在他脚下,安宁公主坐在身旁,将夏老太的事情说了一下,又告知今晚徐府宴请的事情。
夏慕听说了夏老太的事,回忆了一下,说道:“我们俩家原不是一家子,不过因出一姓,当年又与我祖父夏克承在一处作官,偶然连了宗的。自从我夏家败落,也不大走动。到是当年他们来一遭,却也没空了他们,今儿既来了瞧瞧我们,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简慢了他,给几两银子也就是了。”
安宁公主听了说道:“我说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连影儿也不知道。”
说话时,刘姥姥听说夏慕回来了,急忙已吃毕了饭,拉了外孙儿过来,看着火炕上坐着年轻的夏慕,急忙说道:“爷可回来了,老太太我可好等。”说着又要下跪请安。
夏慕急忙叫阿桑搀扶起来,笑道:“且请坐下,我听说是你老人家从狄道来的,那我父亲可还好?日子过得去?身体又如何?”
夏老太闻言,回过神来,急忙从怀里拿出一份已经皱皱巴巴的信来,递了过去:“这是老太爷从狄道让我家爷们稍过来的,说是托人送去东南老宅给爷,没成想爷不但成了家,还升了大官。”
夏慕拆开,瞧见上面多年不见得字,可不正是老父亲的笔迹,顿时鼻子有些发酸,只见信上老父亲谆谆教导,不让惦记,让他早日考取功名,为夏家恢复荣光。
看完,夏慕已经双目湿润。
安宁公主见此,心中不忍,急忙说道:“不如我进宫跟圣上求个情,让老太爷回来!”
“这些不用你们妇道人家惦记,就算去请,父亲也不会回来的,当年菜市街口,我父亲立下誓言,若我不为夏家先辈平冤昭雪,父亲是永不以待罪之身回京的,若是得回,我又岂能十三年让老父一人在狄道戍边?说不得只有等一等了!”
夏老太趁空子忙笑道:“爷不用担心老太爷身体,老太爷在狄道身体好着呢,跟那些边关将士平日里修长城,那些小子也都敬着老太爷是叔祖的孙子,又是曾铣将军的故友,大家敬着都来不及呢,后来又去了一位杨继盛大人,还拜了老太爷为师,学习书法呢!”
“哦!”夏慕一听杨继盛拜了父亲为师,学习书法,又听徐阶叫今晚过府去,心想十有八成是杨继盛的接风宴席,只是中间有了这份情谊,保不得是要劝一劝杨继盛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灭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何必无辜牺牲呢!
想着看向了夏老太,说道:“方才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但如今家内杂事太烦,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况是我当年太小,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亲戚们,二则外头看着我夏家虽是烈烈轰轰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艰难去处,说与人也未必信罢。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又是头一次见我张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
说着便看向阿桑说道:“你去拿三十两银子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