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福斜睨了尚阿力一眼,冷冷说道:“据传报,这个巴特热排兵布阵,不拘一格,确有独到之处。”
“此人真的有过人之处?”尚阿力不信,如果说巴特热武功出众,善于打斗还可以,但这和用兵打仗不是一回事呀。
“有人说巴特热这些年熟读了孙子兵法,这敝人是不会相信的,他原本目不识丁,只是靠匹夫之勇立下战功而得宠。”温福在地上的方砖上踱来踱去,思谋着说:“不过,每次临战前,他必要亲自察看地形,这不就是兵法上所说的知己知彼吗?当然,他的功力太强,不要说敌军发现不了他,就是发现了又奈何不得。哼,也许是敝人胡思乱想,这穿房越脊,偷鸡摸狗的江湖人的雕虫小技,倒是让他用到了两军阵前,叫人匪夷所思。”
“大人所言不错,巴特热要是会看兵书,有如哑巴唱曲,盲人看戏一样荒诞不经。”尚阿力打着哈哈,尽力奉迎。
“话也不能说的太死,”温福仍然不盲目乐观,郁郁说道:“巴特热这些年还是长进不少,据老夫的经验看,一个不会带兵的将领,不会受到将士的如此拥戴,为其誓死效力。”
“这样说来,皇上怕是又要为其加官进爵,巴特热的羽翼更加丰满,弄的不好不久之后就会与你我一样一字并肩?”尚阿力悲哀地说,一对眼睛盯着温福。
“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也是定数,朝廷能有这样的将领效力也是好事。只是!这巴特热偏偏出自阿贵门下,真叫人心有不甘。其实,当初完全可能将他收入我们门下,只怪尚大人的一念之差!”
尚阿力知道温福在这件事上对自己不满,他自知理亏,不与其争辩。调转话题说:“温大人刚才的说法是说咱们都老了,皇上要用一代新人了吗?”
“皇上的用人之道,尚大人心里还不清楚么?卖油郎可以很多,但独占花魁的事是绝不能有的。我等这些老骨头还是一股不可缺少的制衡力量啊!”温福怡然自得地说。
“哈哈哈!”两人会意地大笑。
不久,出征的兵马陆续回京。
巴特热带领的四千名满蒙索伦兵,除了战死和留守边关的人马,只回来了一千五百多人。一路上,他曾问大将军傅恒,为何偏偏留下一千二百名蒙古和索伦兵守边关,而放着数以万计的绿营兵和满州八旗不用。傅恒含含糊糊地推说是兵部的意思,并答应回京之后,在兵部和皇上面前为一千二百名蒙古索伦将士说话。巴特热也暗自打定主意,等皇上召见时,乞求皇上调回索伦将士。
到了京师郊外,文武百官奉旨出城相迎,大军在城外安营扎寨,温福和阿贵领着六部三院大员犒劳副都统以上的官员。
“温大人,索伦将士终年征战或驻防边陲,极少与家人团聚,部众只剩下孤儿寡母。乞望大人面呈皇上,将边陲的索伦兵马调回,让他们回到索伦草原,以便”巴特热想趁着这胜利后的喜庆劲儿,说出自己早已考虑好的话,不想被温福打断。
“巴都统,索伦兵一向善战耐劳,留守边关这一重任,非索伦莫属,这样皇上才放心呀,不是么?”温福板起面孔问。
“是呀,皇上再三嘉奖索伦兵,巴都统不会有负皇恩吧?”尚阿力尖酸地插话。
“依敝人看,可否抽调一些云贵的绿营兵替回索伦兵马?”傅恒打着圆场。
“这就不好办了,难道还要皇上收回旨意不成?”温福搬出了皇上,有恃无恐地顶撞傅恒。
傅恒一听是皇上的旨意,吓得唯唯诺诺,赶紧缩了回去。
巴特热喟然长叹了一声。
乾隆三十六年。
战云涌起,烽火连天。
黄昏时的紫禁城,与平时相比,平添了一股沉闷压抑的气氛,几名奉旨在殿外等候召见的大臣,个个都阴沉着脸,缄默不语地想着心事。
其实不用说,几个人心中都有数,皇上傍晚召见,一定是军国大事。白天从兵部得知,作乱半年之久的四川大小金川的土司,僧桑格和索诺木已经吞并了周围大部的小土司,气焰十分嚣张。四川总督阿尔木曾联合了几个小土司的兵马,一齐攻打僧桑格和索诺木,不想均被大小金川的土兵打败,如今大小金川联合起来,大有燎原之势。
阿尔木畏惧叛军的凶悍,不敢再战,皇上震怒之下,已经下旨赐死。
不用说,现在召见几位重臣,就是议定平叛之事。
温福前年征剿海岸贼有功,刚刚擢升大学士,春风得意,傲气正浓。此刻见众人都默不作声,开口说道:“诸位大人,皇上看来心绪不佳,我等今日言语小心些才是。”
“对对,温大人说的是。这个阿尔木养虎为患,最后自己掉了脑袋。”尚阿力心有余悸地说。
“哼,阿尔木是死有余辜。”温福一听提到了阿尔木,气不打一处来,恶声恶气道:“如果不是他一味迁就,姑息养奸,索诺木和僧桑格也成不了气候,如今这么猖狂,就连后藏的一些喇嘛也跟着起哄。”
“可是!这安抚一策也是朝廷提出来的呀?”另一名大车。
“嘿嘿,那么大人可愿去阵前安抚一下那些叛军?让他们立地成佛吗?”
阿贵若无其事地站在一旁听着,他明白温福的心思,不过是想借大小金川的叛乱,再一显身手,但又没有皇上让他督师的把握,怕别人与其争执,所以玩弄一点心机而已。
对温福的神气和做作,他心里感到恶心。有时真想敲打他几句,可每次都忍了下来,在他看来,同那些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只会摇唇鼓舌,阿谀奉承的人比,温福虽然才不出众,但总算不是个不学无术的人。倘若温福真的能领兵剿平大小金川,保荐他一下不是不可以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有人能替大家保住平安,不是件大好事吗!
阿尔木的失败是意料中的事,绿营兵的腐败是尽人皆知的,再说叛军久居高原,抗寒耐冷,爬山越涧如獐狍的人,打败他们实非易事。这个心思别人也都有,可除了温福以外,没人愿意去督师,受那高原奇寒之苦,冒生命的危险。
乾隆皇帝心绪十分焦躁,把阿尔木恨的赐死不算,还想戮他的尸!
金川虽然是弹丸之地,但地处高山峻岭,多冰川雪岭,是历代兵家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二十四年前,土司沙罗奔举兵叛乱,为了剿平叛乱,朝廷不但消耗了上千万两银子,而且杀了云贵总督张广泗,并将大学士纳亲赐死,再派傅恒为经略,岳钟琪为提督,动用了大批满蒙索伦精锐将士才平息了叛乱。
这次大小金川的土司联合反叛,力量更加不可忽视。况且,总得寻求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从此消除叛乱的隐患,这也是当务之急。
心情不好,自然就没有好脾气,瞪着几名低贸眼的大臣,乾隆皇帝首先向傅恒发问:“傅恒,你去过金川,你说,贼势如何这么猖獗,为什么难以剿灭呢?”
“回皇上,”傅恒转了转眼珠,斟酌了一下说:“大小金川从地势上十分险要,万山丛矗,云锁雾罩,各番皆居石碉,依山而筑,易守难攻。平日里不要说打仗,就是行走也是很难的,况且,除了川贵的绿营兵而外,其他各地将士皆不善爬山,故作战时难上加难。此外,山中深寒多雨雪,与内地相比,奇寒透骨,故尔内地绿营兵畏惧严寒,斗志锐减。叛军则倚仗险峻的山势居石碉固守,有利之时袭扰大军,无利时龟缩石碉或寨子之中。而我大军却因道路崎岖陡峭而无法以火炮轰击,只能以刀枪徒步力战,所以事倍功半,难以剿灭。”
“温福,大小金川共有土兵多少?”乾隆皇帝又扭头问温福。
“回皇上,大金川有一万两千人,小金川也有七八千之众,合起来共有两万叛军。另外,据传从后藏来了数百名藏兵,由几个喇嘛带领,助叛军气焰。”温福答。
乾隆皇帝又点到阿贵:“阿贵,你也说说,二十几年中,金川几次作乱,是何缘故?”
“回皇上,臣以为在金川只设徒有其名的安抚司,而没有派常驻官吏和兵将加以节制和监督,致使地方土司拥兵自重,肆无忌惮,自以为是世外桃园,蔑视法度,以致敌视朝廷。另外,各土司的领土不宜长久分得泾渭分明,皆由土人管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地百姓只知土司不知朝廷的状况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应当效仿青海的方法,设置道厅或州县,直接受督抚管辖,大小土司不得私自拥兵割据。”阿贵条理分明地说。
“咹,朕也是这么想。”乾隆皇帝点点头,眼睛向众人一扫,又问:“朕意尽快扫灭叛军,以振天威,安抚臣民,你们说说,调何处的兵将,以何人督师为宜?”
“皇上,依臣的意思,还是征调蒙古索伦八旗为好,再以京师健锐营和火器营殿后,云贵川的绿营兵可做辅佐。”温福抢先回答,从他早已深思熟虑,安排妥当的样子看,大有督师平叛的意思。
“阿贵,你觉得如何?”乾隆皇帝沉思了片刻,还是问了问阿贵。
“调蒙古索伦兵最宜,他们耐寒善战,可不惯爬山,所以,还是调一部分川兵合编入蒙古索伦队内,届时可以发挥他们的长处,也可以减少蒙古索伦的伤亡。”阿贵的意思很明白,温福想挂帅可以,但不能光是用蒙古索伦八旗将士的鲜血染你的红顶子。
乾隆皇帝当然明白阿贵的意思,赞叹道:“好,说的好,两军力战之时是蒙古索伦八旗的事,但其他的事可以让绿营兵去做。”
温福试探地又问了一问:“那么皇上的意思到底派何人督师呢?”
“就让你督师如何?”乾隆皇帝问。
“臣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温福大喜,跪伏在地。
一听温福说出个死字,众人心里一惊,偷眼看皇上时,只见皇上脸上也掠过一层阴影。
“这样吧,”乾隆皇帝又对阿贵说:“阿贵为副将,分路进击。”
“臣遵旨。”阿贵心知皇上还是有些信不过温福,叫自己策应的目的。虽然对温福当上了大将军不服气,此时也只好忍一忍了。
次日,兵部调兵的加急文书发出,温福率领健锐营、火器营,在副都统普尔普,领队大臣奎林、额森特,一等侍卫和隆武众将的簇拥下,旌旗招展,尘土漫天,浩浩荡荡向金川开去。
西路一边,四川总督桂林和护军统领明亮,率领川兵移向小金川。
东路一边,副将军阿贵也率军挺进。
塞北的茫原上,巴特热率两千蒙古索伦将士正星夜赶赴金川。
贡噶山象尊天神,鬼神莫测地骑在连绵起伏的雪山上,周围的群山在它的脚下虽然逊色不少,却也是峡谷纵列,山势重叠,到处是峭壁悬崖,涧水幽咽。山上巨石嶙峋,峡谷中古树参天,梯层的陡坡上,用石头筑起的寨子和石碉比比皆是,条条羊肠小道,曲曲弯弯,盘旋而上。
小金川土司僧桑格在大金川土司索诺木的帮助下,击败了四川总督桂林,沉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为了慎重起见,他还是听从了部下的意见,撤去了山下的寨子,把兵力集中在山上的寨子和石碉之中,准备与朝廷的征剿大军长期对抗。
温福的大军到达后,闻听西路军与小金川的叛军接战不利,十分恼怒,立刻派信骑要阿贵的兵马切断大小金川的联系,然后,下令健锐营和川兵准备进攻。
“将军大人,叛军刚刚获胜,士气嚣张,可否等待时日,需仔细筹划之后再战?”参赞大臣丰升额劝阻,他担心盲目用兵,一旦接仗不利会影响士气。
“不错,卑职粗略察看了一下,这里山高险峻,而且叛军有六千之众。不如等后队兵马到齐之后,详细酌定再战。”额森特也赞同先不急于用兵。
温福听了不悦道:“三路兵马,数万之众,每日要消耗多少银两?况且兵部三番五次催战,皇上也是心急如焚呵。”他知道额森特与巴特热很要好,怀疑额森特在暗喻,没有蒙古和索伦兵,就没有取胜的把握。
“温大人,着急也不在这几日,还是缓几日,等所有的将士熟悉了地形后再战。”丰升额再次提醒。
温福哪里听得进去,哼了一声说:“皇上急盼捷报,你等都食君俸禄,世受皇恩,现在却推三阻四,是惧敌么?”
“不然就让阿大人速来中军,也好商议一下。”额森特仍然坚持,他发现这金川不是个以兵多就能取胜的地方,阿贵老辣稳健,应当找来商议一下。
温福强忍怒火,一字一句地说:“本督师已经决定开战,着令全军,一旦开战务须全力,倘若有心怀二意,畏敌不前者,军法处置!”
“喳!”
众将只得领命。
六月的川北,盆地中热得人汗流浃背,而在川西的贡噶山下的群山峻岭中,却是阴凉无比。参赞大臣丰升额领兵攻打北侧的美美寨。
小金川土司僧桑格令小土司策卜丹带一千名土兵守在这险要之处,阻止平叛大军从这个北侧的重要门户进入金川腹地。
激战数日,策卜丹利用陡坡地形,以滚木锵石和箭羽,屡屡击退清兵的进攻,打得满汉兵将头破血流,鬼哭狼嚎。
东侧的温福也初战不利,八千大军竟被一千八百名土兵挡在山口下,寸步难进。温福大怒,令火器营发炮轰击,严令各营将士不顾死活,登山拼力强攻。但是山势太陡峭,火炮只能打到半山腰,根本伤不到石碉里的叛军。
丰升额和额森特在温福的不断催促下,忍气吞声,亲自上阵督战,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攻占了一些零散的碉卡,歼敌三百人,但对叛军的主寨美美寨,仍然望洋兴叹。
美美寨中,一座石砌的大宅中,僧桑格正与特地从大金川赶来的索诺木饮酒,商议着战事的安排。
索诺木抹了抹油腻的大嘴,瞅着僧桑格肥大的脑袋说:“这就对了,只要大土司顶上三两个月,清军定然消耗不起,进退两难。到了那个时候,议和之事就有望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