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从压抑到活跃,终于扭转了过来,满迪好不容易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可劲儿的献殷勤。
“满都统对此事倒是知之甚多呀,这些都是巴特热师门的不传之秘,看来巴特热能将这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秘密告诉你,可见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喽?”阿贵皮笑肉不笑,语气阴森。
“不不不,大人所言差矣,卑职不是听巴特热说的,而是从江湖!”满迪自知失口,心里暗骂自己只知奉迎却忘了防范。说自己是听巴特热讲的,鬼都不相信,那么只能是承认是在江湖上听说,那么钦差一旦究根问底,又怎么自圆其说呢?自己这真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呵。此时,他才想起该多注意一下尚阿力的脸色,急忙向尚阿力望去,一见尚阿力哭丧个脸,心里一下冰凉,知道事情不妙,额头上沁出了汗水。
“满都统,”阿贵并不追问,而是和颜悦色地提起别的话题。“卜奎城有个临江而建的酒楼?”
“大人这是!”满迪如坠五里云雾。
“难道你忘了,敝人一向喜欢在景致秀丽、文人墨客云集之地吟诗赋词,不然世人怎么会叫敝人两半仙呢?”
“不错,京师一向风传阿大人酒半仙,诗半仙。看来大人到此雅兴大发喽。”左副都御史抚掌笑道。
“诗半仙是谬赞了,可这酒半仙却是名副其实,满都统,敝人可是要叨扰啦。”阿贵刚刚有了笑意。众人也为他的风趣笑了起来,个别没有笑意的也碍于逢场作戏,跟着呲了呲牙,或咧了咧嘴。
笑过之后,满迪虽说疑团莫释,惧心未除,可比刚才坦然了。媚笑着说:“大人有此雅兴,卑职当尽地主之谊。本地恰好有一临江而建的酒楼,名为翠微楼,凡天下才子来此,无不光临此处,赋诗留念。可惜来人大多是徒有其名之辈,所作的诗词也就俗不可耐,幸喜大人到此,何不留下几首佳句,以传后世呢?”
“佳句不敢,不过是附庸风雅,贻笑大方而已。诸位如有雅兴,明日可陪本钦差一游。”
“一定奉陪。”众人异口同声。
入夜,满迪悄悄来到尚阿力的住处。
尚阿力阴云笼罩的脸上,满迪看出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不知道阿贵一行人到底都知道了些什么,因此,忐忑之中又抱着侥幸的心理。
尚阿力仿佛初次相识般地上下打量起满迪,刚才酒席间听了满迪漏洞百出的话,叫他忧心如焚,如坐针毡。昨夜途中遭袭,有人夜传箭书,详尽透露案情的事,满迪一无所知,致使阿贵方才尽情地戏弄了满迪一番。
“说吧,瓦力格到底被何人所杀?”尚阿力昏黄的眼珠紧盯着满迪,问。
“巴特热。”满迪随口而出,却惊讶地望着尚阿力,不知他为什么这么问。
“嘿嘿,满大人,到了此时还不说实话么?”尚阿力冷笑道。
“尚大人何意?”满迪张大嘴巴。
“昨天夜里,阿贵大人接到一封箭书,说的都是巴特热与你的事。虽然阿大人没有让我等看,可敝人察觉阿大人似乎已胸有成竹。”
“啊!”满迪的头皮发炸,身体不由摇晃了几下,开始结巴。“有这样的事!”
“你我私交不错,有些话不吐不快,满大人,不管事情的原因如何,敝人觉得有人暗中对你不利,你可要检点些呀。祸从口出,今晚的话不要说阿贵,就是其他任何一人听了,都有异样的感觉。”尚阿力念及旧情,推心置腹地点拨。
满迪一对眼珠骨碌碌转个不停,他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帮助巴特热,就算巴特热师门的人想帮,也不知道内情,有劲儿使不出呀,再说,无凭无证,难怪偷偷摸摸,没有胆量面见阿贵。
“烦大人据实相告,阿贵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满迪近似哀求。
“什么意思,你也清楚,朝廷之中,官吏相互抨击之事司空见惯。只要说得过去的,能遮掩搪塞的,就是皇上也不愿多管。不过,这弓弦可以拉满,却绝不许拉断。倘若闹得满城风雨,天怒人怨,那就麻烦了,另外,千万不能有把柄落在外人手上。”尚阿力讲明了朝廷处理外官争执的态度,也点到了矛盾激化的要害海险性。
他十分清楚,满迪不会把干的龌龊之事全盘托出,所以也不再追问,但必须讲明厉害关系。这样,即对得起老友,也避免卷入太深,惹下不必要的后患。根据他对阿贵的了解,他觉得阿贵差不多摸到了此案的脉络,只等经过了一番反复的酝酿和权衡利弊之后,有了十分的把握,他就会施展果断利索的办事作风,迅速出手,并且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尤其这次是奉的皇命呵!
“以大人看,其他几位大人是什么意思,可否叫人打点一下?”满迪越发感到了心里没底,一付可怜相。
“万万不可。”尚阿力脸色大变,沉下脸说:“这个关头叫人打点不是不打自招么。至于其他几人嘛,还不是看阿贵的脸色。喔,对了,你可与温福大人多亲近一下,此人可仗义执言。”
“好,敝人明白。”满迪频频点头,又低声下气道:“不管怎么说,大人是当朝重臣,又是随同钦差同来,遇事万望多多担待,指点迷津呵。”
尚阿力在地上来回踱步,皱着眉头,用责备的口吻说:“眼下重要的是那封箭书到底都讲了什么,敝人是一点不知道,看来阿贵唯恐走漏风声,这就等于告诉我们,他掌握了非常重要的东西。尚阿力望着呆若木鸡似的满迪,叹了口气。
“那!依大人看,下一步该如何呢?”满迪不安地问。
“嘿嘿,明日到翠微楼。”尚阿力瞪瞪满迪,满迪眨了眨眼,点点头,道:“谢大人,敝人明白。”
阿贵一回到房中,立即叫人传来哈木。
“哈翼尉。”
“卑职在。”哈木心中有事,一听传唤,几步跨进门。
“明日去翠微楼,那是巴特热和瓦力格一案的重要疑点,那么多江湖人士卷进来,又是下药又是杀人,没有内应能成么?你即刻领人马去布置一下,记住,原有的店伙计一个不许少,任何人不得出入翠微楼。明白吗?”阿贵别有深意地盯着哈木说。
“卑职遵命。”哈木心中赞叹阿贵果然精明无比,考虑的如此周密,特别是让自己去办,用意颇深。
“慢。”阿贵看哈木转身要走,又叫住了他,问:“哈翼尉与巴特热许久未见了,不想见一见吗?”
“回大人,”哈木明白了阿贵的用意,不假索地说:“卑职当然想见他,但不是此时,以免给人留下口实。遵照大人吩咐,把翠微楼的事连夜办好,不是比见他一面还好么?”
这几句话即表白了理解阿贵的善意,又巧妙婉转地暗示了对此案的自信。阿贵听了心里一宽,对这个机智过人的左翼尉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好感,萌生了日后重用一下的心思。
哈木领兵走后,阿贵仍然没有睡意,独自坐在灯下,再次翻看那封箭书,索着处理办法。他自信案情即将水落石出,满迪的破绽百出,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天翠微楼应当能查出更有力的证据。谁是谁非不难查出,可如何处置就难办了,因为一是此行雷声太大,不下点雨是说不过去的。要给沸沸扬扬的民怨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不然卜奎城的百姓会说自己昏庸无能,与满迪狼狈为奸等等。百姓的嘴要堵,皇上的法眼更要过,满迪要是太惨,皇上也会不舒服的。这才是难事儿,现在说的好听点儿,自己是钦差,不好听的话就是站在悬崖上跳舞,不能摔下去又得蹦跶着。
满迪的态度十分恶劣,丧子之痛让他无所顾忌。如果瓦力格不死,不是没有说合的余地,瓦力格一死,就算没理,满迪也会负隅顽抗,拼个你死我活。
另一方面,这一行四个大臣,肯定有人为满迪撑腰或说情,这也是满迪有恃无恐,敢于硬顶下去的原因。这也是阿贵对箭书守口如瓶,不妄加议论案情的原因,毫无疑问,尚阿力郝福都在冷眼观察自己到底如何处理此案。办的妥当,他们两人都有份,办的不好,皇上那里有自己顶着,朝臣的唾骂有自己接着。因此,他不得不防,派哈木连夜行动,不给他人通风报信,做手脚的机会。
眼下最要紧的是抓到满迪的短处,叫他有所畏惧,封住说情人的嘴,紧紧把握住主动权,不受人左右。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这封箭书上说的那样,从翠微楼下手。
他不急于见巴特热,在没有确凿的旁证的情况下,无论是巴特热还是满迪,说的再多也是没有分量的。
“禀报大人,左副都御史求见。”一个侍卫在门外禀报。
“请。”阿贵眉头一扬,兴奋地说。
“御史大人深夜来访,必有指教。”阿贵似乎料到左副都御史一定会上门,故抢先发问,神态至诚。
左副都御史慌忙一摆手,说道:“阿大人取笑下官了,倒是下官对明日翠微楼一行不明就里,还请大人指点。”
“哦,那么敝人想问御史大人,满迪今日表现如何?”阿贵笑问。
“言语自相矛盾,大有冥顽不灵的样子。”
“不错,”阿贵知道这个左副都御史为人正直,同满迪没有瓜葛,只是软弱一些,所以说话也随便。“敝人不是没有开蝶,可此人拒谏饰非,让人无法从中周旋,那么就只能认真查询,来个骑驴觅驴。”
“看来,大人已经成竹在胸,明日要有一场好戏喽?”左副都御史放心了。
“本钦差虽然有处置之权,可没想到这案情如此严重,故不得不小心谨慎。有人一再抨击敝人不讲人情事故,其实不然,敝人也不打算让满迪过分难堪,也不至于护短,能恰如其分地点出满迪的毛病,又能剪出!他的帮手,至少,让他们有所顾忌,不要恣意妄为。”
左副都御史终于明白了阿贵的用意,这是让满迪知难而退,又让尚阿力适可而止,不要继续维护满迪,走的太远。这样,以后的事大家可以商量着办,使此案顺利进行查询。
“大人的用意属下明白,只是不知满都统是否还能回头。”
“这就要看满迪本人的造化了。”阿贵知道左副都御史的意思,他也担心这个事,满迪陷的到底有多深,现在还不得而知。
“禀报大人,哈翼尉派人有要事禀报。”侍卫进来说。
“传,快传。”阿贵微笑着对左副都御史说:“好,果然不出所料。”
岸柳婀娜,白杨玉立。
中午时分的翠微楼一改往日人流熙攘的景象,四周布满兵丁,冷冷清清。得令而来的卜奎城官吏,汇集在楼下,在钦差大人来到之前的空隙里,个个脸色阴沉,偶尔互相交头接耳,揣测着钦差大人的用意。
最感到不安的是曾经参加过瓦力格宴请巴特热那一次聚会的官员,众人一块被迷倒,唯独巴特热一人遭江湖人士截杀,确实是令人无法解释的一个谜团。只是事后碍于满都统的情面,又事不关己,也就没人再追究下去。所以,今天来此又勾起他们的回忆,觉得将有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也许巴特热一案有峰回路转的可能。
钦差大轿一到,所有官员早已跪伏在地,个个恭谨异常。满迪一夜未合眼,着急上火,两眼布满了血丝,和那烂了的海棠果差不多。他不住地窥视阿贵的脸色,心跳个不停,大有蹦出胸膛的趋势。看到尚阿力安详的模样,才稍稍放宽点心,魂不守舍地坐在那里,脑子里还在出现昨天晚上的情形。
按照尚阿力的指点,他派人想把翠微楼那几个知情的伙计劫走,至少要封住他们的嘴巴,防止他们胡说八道。这几人拿了青龙帮的银两,答应配合瓦力格的伙计,如果早一点打发他们就会省去现在的麻烦。可惜,没有想到这一点,目前只得亡羊补牢。
没想到的是哈木领兵捷足先登,酒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任何人不得靠近,更不许进入。听到这个消息,他知道事情要遭,那几个伙计又贪财又要命,哪里经得起哈木的吓唬!
“诸位,”阿贵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官员,用极为平静的口气说:“本钦差奉命巡边,一是抚慰边陲军民,二是顺便调和满都统与巴都统的隔阂。为了不辱使命,抚慰圣躬,一路上风餐露宿,不辞劳苦,提早赶到了这里。可惜卜奎城多有变故,满迪与巴特热积怨如此之深,相互诋毁,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对此,你们都耳闻目睹,本钦差不得不秉承圣意,认真查处。”
所有的官员此时才明白,钦差大人是以会宴为名,实际上是在办案。如此大肆张扬,等于告诉众人,满迪与巴特热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非要有人落马为止。也有暗示众人并非我阿贵不通情理,实在是他们闹的过分,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大多官员一见事不关己,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洗耳恭听,只有参加了那次会宴的几个参领和佐领又紧张起来,相互窥视。
“满迪与巴特热身负重任,驻守卜奎,理应同舟共济,图报皇恩。却不料置国事盛衰于不顾,为私怨而争执不休,不但相互间飞短流长,而且竟然同室操戈,以至闹出命案。道不同不相为谋,孰是孰非,眼下还难以分晓,本钦差虽身负皇命,可一不敢怠慢,二不能独断,还是众口铄金,不妨理论理论。”阿贵讲的十分轻松,极有条理,但众人听来却是外松内紧,威势逼人。特别是尚阿力已经猜出阿贵要对满迪下手,眼下不过是欲擒故纵,一面让满迪多露些马脚,一面通过这个场面来攫取人心,哗众取宠,以公事而扬私威。******,这老滑头,干的稀的一锅端,一点不给别人剩。他心中暗骂,又对阿贵能狠到什么程度把握不稳,但愿老匹夫别太过分,太过分了皇上也不会高兴。
这场酒喝的实在是不自在,除了阿贵与几位大员谈笑风生外,与事无关的那些官员也很爽快。剩下的心里有病的官员,简直就象喝那苦涩的汤药一样,紧皱眉头,一点一点抿着。
“在座的有哪几人曾与瓦力格和巴特热在此饮酒?”阿贵突然把脸一扳,笑纹立时像被风吹走,现出干巴巴,硬如牛皮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