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赏字悟剑
张穆肚子里犯起嘀咕,都是生面孔,虽然他并不习武,不懂得江湖上那一套望气观象的学问,看不出三人身上的气机流转,但久浸青霞山庄多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这三位全是山庄惹不起的客人啊。
这些人不会是来庄子借剑观剑的棘手人物吧?
青霞山庄藏剑颇丰,俱非凡品,许多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剑客都喜欢到这里借剑一饱眼福,当代庄主又是一掷千金的豪气性子,交友遍天下,观剑还好,若是遇上借剑之人,多半也就有借无还了,使得庄子的藏剑日渐稀少,老庄主手上传下九十余柄名剑,如今已经只剩一半不到,这还是贤淑夫人不惜跟庄主几次吵架,才好不容易将几柄最为锋芒的绝世名剑封入剑炉旧地,否则免不得给那些江湖人糟蹋了去。
叶飞轻轻抱拳,略微愧疚道:“恰逢天色已晚,无法继续赶路,在下叶飞久仰青霞山庄大名,就厚颜来此借宿一两日,还望海涵。”
张穆听着像是一口京城洛城的腔调口音,听着不像是刻意登门索要名剑的人物,如释重负,庄主喜好迎客四海,张穆耳濡目染,下人们也都沾染上几分豪爽,只要不是那些沽名钓誉,还喜欢占便宜的所谓剑客,张穆其实并不反感。
加上眼前几位气态不俗,极为出彩,言语神态又无世家子的倨傲自负,张穆也就亲近几分,正犹豫要不要开口让他们稍等片刻,好让手下去禀告一声。
可觉得这几位远道而来借宿的客人在大晚上的等在外头,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万一真要是权贵子弟,就要给青霞山庄引来没有必要的祸水了,可自作主张领进了门,出了状况,计较到他头上,他一个小小门房也吃罪不起啊。
正当张穆不露声色左右为难之间,那位姓叶的公子已经微笑道:“劳烦先生跟庄主通报一声,在下在此静等就是,若是有不便之处,也是无妨,叶飞能见到大家董甫的真迹,乘兴而来,哪怕过门而不入,亦是乘兴而去。”
这位公子哥心性如何,张穆不敢妄自揣度,可见微知著,细事上讲究,上道!
张穆心里舒服,也就毕恭毕敬抱拳还礼,顺水推舟笑道:“斗胆让叶公子等上稍许,张穆这就亲自去跟庄主说一声。”
夜色似微虫,山势如卧牛。明月如茧素,青山独归远。
夜风忽起,渐渐呼啸加快,化作无形的旋涡,吹拂落叶,将叶飞等人团团围住,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叶飞伸出一只手掌,示意门房不用理会自己这伙人。
然后安静立于清凉的夜风中,远远仰头欣赏匾额上“青霞山庄”金漆四字,顺畅而腴润,深谙中正平和之境界。
叶飞缓缓闭目,脑海中烙印着这四个字,心神却是逐渐的宁静下来,心静如水,一种通明之感,自心中荡漾开来。
《甲子习剑录》,其言精微妙契,深得剑术精髓,其中就有观沧海以悟剑道的说法,山不向我走来,我就向山走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天之剑道,叶飞却是在这四个字的字里行间中看到了一股剑意。
赏字如悟剑,门外汉兴许只是觉得一副字写得笔走龙蛇,可换成自己提笔,不知筋骨缘由不懂勾画法度,也就不得其门而入,这就是江湖上为何大多数人都想要求个“师父领进门”了。
有得书法秀媚丰姿,有得清远雄浑,有的气象森然,但都不约而同自得其乐。
他忽的睁开眼睛,仰望星空,俯视群山,出神良久,默默体会这种全新的剑意。
脑海中浮现出一条苍龙,鳞片闪烁,刚劲有力,龙躯真实盘绕,龙尾甩了出来。
约莫一炷香功夫,张顾就小跑而出,身后跟着一名大管家模样的黑狐裘子老者,步伐快速轻灵而不急躁,如行云流水,显然是登门入室的练家子,不是寻常江湖上那些胡乱杜撰几套把式就去自封大侠的家伙可以比拟。
黑狐裘子老者见到叶飞一行人之后,抱拳朗声道:“叶公子快快请进,这次委实是青霞山庄失礼了。在下张顾,是山庄管家,这就给公子带路,山中阴寒,府上已经架起火炉温上了几壶黄酒,各位可以先去暖暖身子。”
叶飞笑着还礼道:“叶飞叨扰在前,先行谢过青霞山庄借宿之恩情。”
庄子管家连忙一边领路,一边摆手笑道:“叶公子莫要客气,只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希望公子尽情开口,青霞山庄虽非那世家门阀,可只要贵客临门,是向来不吝热情的。”
叶飞笑着点了点头,一行人跟着张顾跨过侧门门槛,正门未开,也在情理之中,一座府邸仪门,可不是对谁都开的。
一门之隔,就是两个天地。
就像北阳将军府开仪门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得此殊荣者,无一不是大林王朝或明或暗的拔尖人物。
叶飞这帮连名字都让青霞山庄没有听说过的陌路过客,能够请得动大管事亲自出门迎接,这份礼遇不真不算寒碜了。
一路仿佛没有尽头的穿廊过栋,终于被领到一栋可以饱览柳垂湖景的临湖院子,院门石刻“尺柳”二字。
尺柳小院,真是应景。
入院之前,还回望了一眼柳枝纷飞轻拂水的龙跳湖,青霞山庄依山傍水,卧虎山有一脉延伸入水,如睡虎栖息,眺望而去,山顶建有赏湖角亭。
除了常年打理幽静院子的既有两名妙龄丫鬟,张顾还特意带来了几名原本不在尺柳院子做事的女婢,也都姿色中上,兴许是知道携带了“家眷”,院内院外一起五六个庄子女婢,都是气质娴静端庄,非是那种一眼可窥出媚态的狐媚子,张顾进院却不进屋,面带笑意对叶飞说道:“叶公子,庄主不巧有事在身,无法马上赶来面见,公子见谅。”
叶飞摇头道:“本就该叶飞亲自去拜会庄主,若是庄主亲临,在下可就真要愧疚难当了。张老先生,只需闲暇时告知叶飞一声庄主何时得空,在下一定要亲自去携礼拜谢,只是恰逢深夜耽搁了既定行程,不得已借宿得匆忙,礼轻得很,实在是汗颜。”
张顾心情大好,哈哈笑道:“来者是客,叶公子客气了,客气了啊。”
说实话,张顾委实是气恼了那些所谓的狗屁江湖豪客,看似大大咧咧,一照面就是跟庄主兄弟相称,大言不惭,什么他日有事定当两肋插刀的话语,其实精明得连他这个山庄大管家都自惭形秽。
在庄子里一待就是少则几旬多则个把月,混吃混喝,吃相太差,稍有无意的怠慢,说不定就跑去庄主跟前阴阳怪气几句。
更有甚者,曾经有个也算享誉东南江湖的成名刀客,都五十几岁的人了,竟然做出了欺辱庄上女婢的恶心人行径,至于那些慕名而来的剑客游侠,谁不是冲着庄子藏剑而来,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庄主又是那种拉不下脸的好人。
张顾终归只是一个下人,就算狠下心去唱白脸,也唱不出花来,这些年委屈了持家有道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