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彼此沉默,空气中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作祟。我忽然变得很气愤,我把烟蒂扔在地上,从阳台上跳下来,用脚狠狠地踩灭火星。
同性恋
纤葱玉指,灵巧修长。女人都自恋,我自恋的地方莫过于自己的这双手。所以我从来不戴戒指,怕影响手的整体美观。看一个女人是否养尊处优要看她的手。我是一个在极奢靡的环境中长大的孩子,在我看来,我只要有钱去过我奢靡的生活就已然足够。
生活善变,今天永远不知明天事。
和前任男友分手后我搬到这里,房东告诉我这里住着一个男人。住房是分开的,只是共用客厅和厨房。租金很便宜,三个月一千块。
然后我见到这个和我同居一室的男人,那个时候我提着重重的行李箱,看到他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看碟片。他回头略略地看我一眼,没有说话。我觉得他眼中潜伏着一种不一般的情愫。
先前的几天我们很少说话,很多时候在客厅里撞见,沉默不语。其实我们本就陌生,根本就不知道说什么。
英俊,细致,应该是乖巧,我无法用语言描述他的长相,有种女人般的柔弱和细腻。我也不太在意。不过这种男人我很少见,给人的感觉非同一般。
每个夜晚,我会出没在不同的夜总会或是酒吧,然后等待着不同的男人出现,把他们带回家一夜情。
我不需要他们的钱,我只需要和他们做爱。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对他们说一些刻薄鄙夷的话语,轰他们出家门。
我心里本来就是寂寞的,一夜情之于我只是为了排遣这种骨子里的寂寞。
生活是奢靡颓废而邋遢,我整日里蓬头垢面,素面朝天地在客厅里来来回回,抽着烟。然后听是否有敲门的声音。
我等了很多天,都没有人来敲门。我愤愤地扔掉烟蒂,他或许真的不会来找我了。
每天夜里我总是很晚才回家,身边带着一个陌生男子。打开门,客厅里没开灯,我凭着感觉去摸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就会看见一个幽灵般的身体在客厅里看着我们。
我身后的陌生男人脸色有些惊慌,怯怯地想逃走。我低声说,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陌生男人的表情更加惊愕,我也不解释太多,带着那个人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种日子是混沌的。出门前我也不检查该带的东西是否撂在房间里。回来时我在手提包里仔细翻看,突然才想起,房间的钥匙丢在床头柜上。
我毫无办法,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发呆。那个男人这时从他房间里出来。我忽然记起,他的房间有个窗户与我的房间相连的,我向他招了下手,他走过来。
我说,我的钥匙撂在房间里了,可以从你房间那个窗户进去吗?
他说好。那是我们三个月来第一次说话,他的声音让人听着觉得有些做作,过于女性化。
不过还好,我被他带到他房间里,从那扇窗户里攀越进去,好不容易才拿出钥匙。
我看到他房间里全是些女人的化妆品,不由起疑,难道有女人和他一起生活?可是这么几个月来我真没见到什么女人。
后来我打听才知道,他叫王昆,是个同性恋。于是为了表示感谢,我送给他一盒粉底,那种粉底特别适合男性的皮肤。
我说,这对男人的皮肤比较好。
他微微一笑,谢谢。
在氤氲的酒吧灯光下,喝着酒,抽着烟,等待一个陌生男人来搭讪。半天都未出现,那时心急火燎的,我想那个同性恋反正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不如去找他。
想到这里我就笑起来。自顾自乐。
也就是凌晨时分我趁着酒兴去敲王昆的门,他好像还未入睡。打开门问我什么事。
我其实自己也没有想好该说什么,反正就是一夜情。我正对着他,胃里一阵痉挛,我感觉要反胃了,急忙往卫生间跑去,胃里反酸心里不是滋味。
我吐完慢慢走回来,王昆还在门口等着我,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低声说:“你喝醉了。”
我就痴笑起来:“陪我睡一夜。”我是这么说的,他表情惊讶,我等着他的回话。王昆出乎我对男人的想象,意外地关上门,没再理我。
他是个懦弱的男人。
“你根本就不是男人。”我站在王昆门口放肆地大笑起来。
章严
这是男人的两个极端,我的前任男友章严是个很强势的人,我无法忍受他暴躁冲动的性格。但是,在一次次被他毒打后,我弃门而去,最后却不得不回来。我需要他的钱,或许章严需要的只是像我一样没有性功能障碍的女朋友。本来就是。章严工作体面,白领阶层。
三个月前,我搬到这里,我离开前对天发誓:我如果再回来,我姓周的不是人。
三个月以后,我钱财用尽,却想着章严能否给我送钱来。还趁着酒兴的时候,打过电话给他,那时候章严好像在加班,我醉意醺然地对着电话说我很想他。
我其实根本就不想他,我只是想他的钱。并且告诉他我现居的地址,这么久以来,他根本就没来找过我,连电话也没打一个。
这个同居一室的男子,让我对自己更加骄傲,我有自己骄傲的本钱。我拥有的身体,他没有,我知道他渴望拥有。
王昆只是个同性恋。
我肆无忌惮地带着陌生男人回家,越早越好,就希望他能够看见。下午的时候,王昆习惯性地在客厅里看那些港台娱乐片,不抽烟,干净柔弱。
我就在客厅里抽烟,无话可说。
空气中充盈着一种莫名的味道,彼此陌生着,虽然一起住了这么久。无聊的女人和无聊的男人。
已经没有钱,我幻想着那个章严能找到这里,求我回家。这么久以来,他没出现,或许他已经忘记我,像他那种男人找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轻而易举。
元旦节前,我们商议着是否在这个小小的家里举办一场舞会什么的。这个是我先提出来的,王昆欣然同意,他说:“那就开个两人party。”
我们兴趣盎然地谈起来,做些什么,我说:“不如来个窗帘舞会,那样既不费力也不费钱。”
最后我们商议好,在元旦节晚上,各自去买些东西回来,作为舞会过后的食物。然后把窗帘取下来,作为化妆的衣服。反正大家都没有钱——我知道他也是穷鬼一个。
那天晚上,我们听着细碎的音乐跳了几支舞。王昆是细腻的,总怕弄疼我,我对他说,不用那么小心。
三个小时的舞会,只有两个人。这便是两个人的元旦节。
深夜的时候,我独自品着一杯热咖啡,看着王昆把窗帘缝好再挂上去,因为窗帘是房东的。
他温柔细腻的姿势令我总在不经意间把他与章严来比较,纯粹是两个极端。我很是感动,于是走近他,他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我踮起脚吻了下王昆的额头。
他想说什么始终没有开口。
第二天,我还没有醒,门就被敲响了,睡意朦胧地去开门。我看到他站在门口,想说什么。
我说:“先进来吧。”
王昆忽然火冒三丈:“我不玩这个男人和女人之间才会发生的游戏。”
我气愤不已,指着他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你滚出去!”
过后的几天里我们都相视无语,我其实知道他是个同性恋。即使他不是同性恋,我也没有对他抱什么爱情幻想。
我正想着日子该怎么过下去的时候,章严终于出现了。那天是王昆开的门,我还在客厅素面朝天地抽着烟。我看到章严那一瞬间,我心底的大石终于落下来。他终于找来了。
他看看我,又看看王昆,无话。
我走到他面前,笑着对他说:“走,进我屋里去说。”
刚关上门,我就感觉他的脸色不对了。他咬牙切齿:“外面那个男人是谁?”
我坐在床上,如实回答:“他是和我一同租房的人。不认识。”
章严又问:“三个月你们都住在一起?”
我说:“是啊。他是个……”
我还没有说完章严就抓着我的头发一阵猛打,我浑身疼痛,感觉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我鼻子口里在流血,我趴在地上,目光凶恶地盯着他。
他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从身上掏出手帕来递给我,眼神里充满怜惜。他每次都是这样,毒打我一次,然后对我无微不至。
我说我不需要。
我一直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那天晚上章严在我那里留宿,离开之前我告诉他我已经身无分文,他就像没反应似的从钱包里掏出一万块钱扔在我的床上扬长而去。
拿到钱,我的泪水不停往下掉。那些和我一夜情的陌生男人,我从来不问他们要钱,却对我温存体贴。
章严纯粹就是变态的男人,他和王昆比起来,他就是禽兽。但我无法离开他,因为我需要他的钱,在这个世上,我根本就没有谋生的能力。
“周倩是我的女人”
我看着手上的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推开门,王昆在客厅依旧看着他的娱乐片,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王昆转过头来,眼神里掠过一丝忧伤。我说:“今天我请你吃饭。”
他摇摇头,怜惜地把手放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他说:“你的脸怎么啦?”
我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出来的时候忘了照镜子,章严的毒打,在我身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疤。我笑着说:“这是我爱情的见证啊。”
泪水这时掉了下来,我把章严留下的钱给王昆看,我说:“你看,足足一万块。够用两个月了。”
可是我的心是痛的,我需要章严的钱。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把日子这样过下去。我靠在王昆胸前,泪水如同决堤般滑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衬衫。
他是温柔的,可是他却长了颗女人心。
王昆突然如梦初醒般地推开我,自己回了屋。留下我一个人在客厅里,我仰望天花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几天中我们再也没有说过话。我依然过着我奢靡的日子,在外面带陌生男人回家。在黑暗的客厅里我总是看到王昆的眼神,充满忧伤。
在第二天早上,我还是用刻薄的语言骂那些陌生男人,用鄙夷的目光,对着那个昨夜和我温存的男人说,你是个乌龟。
我说着说着就大笑起来,对那个陌生男人说,你是我见过最没用的男人。
我知道男人对这种话都很敏感,就像女人对自己的长相一样。每个女人都认为自己天生丽质,而每个男人都认为自己性能力超强过人。除非不正常。
下午我会准时出现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不知道自己在干吗,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吗。王昆这时关掉电视走过来,他说想和我好好谈谈。
我想也好,要谈的迟早要谈。
我们走到阳台边,这里是十楼。我就坐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
王昆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在想自己该说什么。阳台上微风抚面,像情人的手抚摸我的脸庞。我忽然想让他抚摸我的脸,只是刹那间的感觉,迅速消失。
王昆终于开口,他说:“你知道……”
我知道什么?但我点点头,继续听下去。
他说:“你知道我拥有的身体是错的,我不能对女人付出任何的感情。”
然后我们彼此沉默,空气中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作祟,我忽然变得很气愤。我把烟蒂扔在地上,从阳台上跳下来,用脚狠狠地踩灭火星。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
我接着说:“我有钱,男人多的是。”
过后忘记自己说些什么了,我彻底打击了他的自尊。我心里很难过,装作面无表情。我准备离开阳台的时候,他忽然对我说:“我已经拿到了变性手术证明。”
我回头,那一刹那,我感到我面前的男人变成了一个女人。我以为是幻觉,其实我知道,他一直想变成女人,这是他的梦想。
我记得那个元旦舞会的晚上,我们趁着酒兴,他给我讲了许多自己的事。他的家人不理解他,社会不认同他,所以他只得躲在这里看着娱乐片过活。
他一直都希望自己变成女人,正当王昆为着这个梦想而努力的时候,我却在背后嘲笑他。我故意每夜带个陌生男人回家,我觉得自己有骄傲的本钱。
我对王昆好像出于故意的嘲讽。
现在我才知道他只在自己心里挣扎。
章严这个男人再次上门,每次我都躲不了他的毒打。这次王昆却意外出现在屋里,站在我面前。那个时候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确定无误。
他回头对我说:“不用怕。”
然后回头,对章严说道:“周倩是我的女人。”一字一句在我内心里是那么铿锵有力。
章严毫无办法,最后只得离开。我怀疑章严是个变态狂,对我施加暴力。他对我的种种举动,只是为了证明他是一个男人。成功的男人。
章严离开后,屋子里空空洞洞没有声音。他在我面前蹲下来,眼神里充满怜惜,他用手抚摸着我受伤的脸颊,什么也没有说。
我忽然变得很愤怒,撇开他的手,我咬牙切齿地对面前那个似乎在看我笑话的男人说:“滚开。”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下去,再后来王昆告诉我他很快就会去做变性手术。我在客厅里抽着烟,不知道说什么,来来回回地走,房间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回响着。
“我希望和你在一起”
月27号,那天天气阴冷。我无事可做,思量着自己必须去找份工作,因为那个给我送钱的男人不再出现,也不可能出现。这一切我谁也不怨,与章严在一起生活了三年,我从不后悔,因为我们各取所需。
三年中,我每天遭受着他的毒打,遍体鳞伤。现在我们终于还是分开了。和章严在一起时我就知道,我和他的感情不长。
或许我们根本就没有感情可言。
王昆手术的前一天,我们聊了一会儿。那天的对话刻骨铭心,我永生难忘。
他说:“我希望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又不知道和你在一起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我无语,我告诉他,我其实根本就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可言。只是内心里那种寂寞的孤独在作祟。我无所谓地说:“你变成女人或许更好些。”
然后我脱掉自己的外套和胸罩,我指着自己丰满的胸部说:“这就是女人的骄傲,你很快就会拥有的。”
王昆看着我的乳房目不转睛,我已经习惯被男人这样看,随便什么样的男人。我不知道王昆是何心理,或许他只是想拥有像我一样的乳房,别无其他。
我绝对不会认为这是男性本身的情欲荷尔蒙的反应。
然后他独自回屋,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他再出来的时候,拿着变性的手术证明,走到我面前,出乎我的意料,他瞬间撕碎。
我说:“干吗?”
王昆说:“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
王昆牵起我的手,叹息说:“你这么漂亮的手,如果没有一颗钻石戒指点缀,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