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队长仔细地听着,他能想象当时的情景,是那样地震撼人心,却不知道那是一条生命在如烟花般魂飞魄散。
人体标本
那个男孩死了。
他死在自己的房间里,第一眼看去,死状很平常。虽然他是被杀,可是房间内却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一切照旧,安谧的房间,雪白的墙壁,妖艳的玫瑰,透过窗帘偷偷溜进的温暖阳光和床上安睡的人儿。这是一幅美丽的画面,像一位妙手丹青的画家在他的画板上随意洒脱地抓住世界上美好的一瞬间。但是我们在欣赏这幅画的时候,总是觉得这幅画给人增添了不安和恐惧。
是的,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发指的事情,当警察涌进房间的时候,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法医的鉴定结果:死了10个小时左右,死前被人打过麻醉药,尸体被分解。被子掀开的一刹那,刺眼的阳光聚集在尸体上,那是一个用肉眼看去几乎完整的人体标本,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是吃惊和惊恐的表情,他们的心里认为凶手有点变态倾向。
“是谁先发现的?”一个领导模样的警察扯着粗犷的嗓子大声地吼着。
“是他报的案。”房间内有人指着缩在墙脚的男孩说。
男孩看起来并不大,二十左右,槁项黄馘的样子。只见他头低垂,双臂环胸,全身瑟瑟发抖。
“你可以叫我张队长。你和死者是什么关系?”自称张队长的男人摘下头上的警帽,弹了弹帽沿,对男孩说。好像这个房间让他觉得多么肮脏不堪。
“他死了,死了……。”男孩喃喃低语着,声波在离他1米的距离被阻拦下来,他沉寂在自己的思维空间中,对男孩来说周围已经没有了任何噪音。
“他已经疯了。先把他带回去,他的嫌疑最大。”张队长重新戴回警帽,转过身对他的下属说。
门外堵满了围观的群众,他们不住地伸出头张望着。男孩被押了出来。
“张队长,怎么看这孩子都不像个凶手,希望你们能够调查清楚啊!”一个清瘦矍铄的老者堵在了门前。
“是啊!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你们这些警察可要负责任的哦!”
“两天前我还听见死者和女朋友在吵架,摔东西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激烈。”门口的群众纷纷你一句我一句义愤填膺地说。
张队长清了清嗓子,眼睛扫了扫围在门口的人,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说:“群众的意见是好的,我们非常感谢。在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嫌疑的人。”
男孩离奇的死状第二天就登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各种猜测传得沸反盈天,无数封信像雪花般飘进了市长的信箱里,市井小民写道:市长先生,这是听起来多么残忍的事情,甚至让人无法想象,希望警方能尽快抓住凶手,放了那些无辜的人。艺术家写道:尊敬的市长先生!那是一位可以与文森特·梵高相媲美的天才,那是用马蒂斯线条勾勒和极端色彩组成的无言绝命书,仔细看那幅画吧,你会跌入到死亡的幻觉里。
各方面的压力如潮水般涌来,像起潮的大海,无法阻拦。
警局会议室。
死气沉沉的空气,飘散的烟圈,沉重的表情。
“张队长,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为什么案子一点进展都没有?”顶头上司拍案而起,大发雷霆。
“没有找到证据当然破不了。”张队长手里玩着打火机,不屑地说。
“你是饭桶吗?再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以后,没有满意的答案你就卷铺盖回家!”
周围散发着火药的味道,浓浓地,久久不散。会议室的人面面相觑,然后担心地向张队长看去。
警局的人都知道张队长那个人的,他是个鹯视狼顾的懒人,他的眼里囿于升官发财或占小便宜,顶头上司在他眼里,如同房间内的一个装饰品,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他的傲睨自若取决于他具备着做警察的天赋,有着敏锐的眼光和杰出的思维能力,这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同性恋者
上头的压力,群众的流言蜚语让警局所有人不得不每天夙兴夜寐地工作着。张队长放了那个举报男孩,只是因为他受到高度惊吓而被转入精神病院。他还见了死者的女朋友,那个S大的学生,她是个傲慢的姑娘,狂妄自大的口气让张队长真想扁她一顿。
“死者死的前两天,有人听见你和死者争吵得很激烈,能讲讲当时的情况吗?”
“这没有什么好说的,警官,只不过是两人的私事。”女孩看了眼张队长,厌烦地说。
“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对你和我都会有好处。”张队长板着那张黑脸,低声地向女孩吼道。
“哦!是吗?”女孩并没有感到害怕,耸耸肩说,“我只是和别的男孩上床被他抓到而已。”女孩抬头看着眼前警官尴尬的表情讥讽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学校里追我的男孩子很多。当对一个人失去了兴趣,那么即便他再优秀,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那次的谈话令张队长感到讨厌透了,他想应该去学校看看。
死者叫林刚。S大的学生都说死者是个非常不错的人,他才华横溢,与人为善。每年学校里话剧社排练的一些小话剧,剧本都是出自他的手,并担任男主角。
那个傲慢的姑娘叫萧笛,林刚的女朋友。如她所说,追她的男孩子很多,她是校花兼骚包。如果你在学校内提到萧笛这个名字,就会听到诸多恶劣的言语,如:“你是问中文系的萧笛吗?天哪!她简直是个不用买票的公交车。”
被林刚堵在床上的男孩叫艾宇翔,他是S大“黑手党”的头目。平时在学校里无所事事,靠拳头打出了一番自己的天下,外号“黑色旋风”。他经常找林刚的麻烦,有一次曾扬言,如再不离开萧笛,他就会让林刚永远消失。
报案的男孩叫段志,VIVAN酒吧的调酒师。
张队长翻着手中的卷宗,他一直认为段志应该和死者属于同一个学校的学生。他的身份是令张队长大吃一惊的,他看起来像个未发育的孩子。张队长手中的红色圆珠笔轻轻落在了段志的名字上。
酒吧坐落在一条不太起眼的街道上,酒吧的主人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张队长第一次推门进去的时候,不禁心里猛地打了个冷战。站在酒柜内侧的女人穿着一袭黑衣,苍白的面孔,看见张队长进来,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她像个鬼。”这是张队长脑海里蹦出的第一感觉。
张队长要杯威士忌加冰,便和老板娘攀谈起来。还好,她是个比较善谈的女人。
“段志是你们酒吧的调酒师?”
“是的。”
“他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呢?”
“孩子?警官可真会开玩笑,他已经26岁了。不过还是可以理解的,他看起来的确像个孩子。你看他的胳膊和腿简直像极了未发育好的鸡腿。”老板娘咧开嘴大笑地说,“但是不可否认的,他是个比较能干和聪明的人。我的酒吧由于地势的原因,生意并不是太好。他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在S大认识个朋友,他的那位朋友相当有人缘,带来了许多学生而且和一些社会上的顾客也很说得来。从那以后,这里就是S大学生以及众多‘同志’聚集的地方,当然这也与我管理方式和价位有关。”老板娘有点炫耀地说。
“你的意思是,段志是名同性恋者?”张队长有些惊讶。
“也许吧,我只是听说他爱上了一个S大的学生,就是刚才说的他那个朋友。”
“你知道段志那位朋友的名字吗?”张队长一口气喝光了手中的酒,情绪激动地问道。
“那是当然,他叫林刚,在S大好像比较有名气。”
“林刚这个人在这里都和谁交往密切?”张队长似乎想通了一些事情。
老板娘似乎有些不耐烦:“这就不好说了,生意好了后,客人也复杂了,什么人都有,虽然林刚是个小中心,不过我并不会刻意关注,别忘了,他只喜欢男人。当然,也不一定只有同性恋者才混进他的圈子,他唱歌、跳舞、文学样样精通,能和他谈得来的顾客不止三五个,钱乾知道吗?就是省话剧团的演员,演过几个电视剧的那个,好几次带着老婆来这玩,也跟林刚谈笑风生的。”
张队长觉得一切似乎有些清晰,却没有头绪,好像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于是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他想到了重要的一点:“那么,林刚跟段志是所谓的‘恋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段志的单相思罢了,那么有才气的一个男孩,连钱乾这样有名的人物都愿意认他作弟弟,他怎么会看上段志呢。”
“那么你是否知道林刚的同性恋人是谁?”张队长进一步追问。
老板娘终于彻底地对这次谈话失去了兴趣:“对不起,张队长,我想这你得去问他本人,哦!对不起,我忘记他已经死了。”
张队长在老板娘话音刚落的同时,起身离开了VIVAN酒吧,连句谢谢都没说,这一点让酒吧的老板娘很是生气,有一种利用完被甩的感觉。他来到S大找到了艾宇翔,那是个有着运动员般强健身体的男生,结实性感的肌肉的确让女生垂涎欲滴。
“你是否真正喜欢萧笛?”站在篮球场,张队长问。
艾宇翔无聊地看着眼前的警官,准备转身离开。
“哦!我的意思是,你对萧笛是什么样的感情?”张队长拦住他继续问。
“哼!没有感情,那种破公交车只是出于好奇玩玩而已。”艾宇翔拍了拍手中的篮球说,“为了她杀人,从来没想过。”
“但是据我所知,你曾扬言为了萧笛让死者永远消失。”
“那是一种好胜心和面子在作祟。我只是不希望这样的一个漂亮女孩跟一个喜欢男人的男人在一起。警方应该不会把当时一句话当成现在的证据吧?”
“是的。”张队长尴尬地答道。
守护灵魂
从S大回来的时候,张队长准备清理一下脑子里的思绪。
从现场看来,那并不是第一案发现场,那么第一案发现场在哪里?凶手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匿名电话打了过来,打电话的是一个声音嘶哑的男人,可以听出他故意把嗓子压得很低。张队长在拿起电话的第一句话说:“不要紧张,慢慢说,我在仔细听。”他的和蔼让同事大跌眼镜。电话那边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凭经验他知道对方马上要说了,他正在自我调节。张队长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那个男人果然说话了:“林刚是在学院5 000多师生面前死的,他的死亡迎来了掌声。那场话剧的男主角最后被人砍下了头颅,血珠溅玉,在场所有人都兴奋地尖叫。”张队长仔细地听着,他能想象当时的情景,是那样震撼人心,却不知道那是一条生命在如烟花般魂飞魄散。
张队长不知道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是谁,他在自己的想象中游离的时候,那边已经传来嘟嘟的挂断声。他来到了S大那个华丽的舞台,那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低头在地板上仔细地看着,地板上仍有未洗净的血印,他自嘲地笑了笑,那些单纯的孩子认为那是使用血袋里的血,却不知他们在为凶手消除罪证。他在舞台上来回地踱着步子,希望让烦燥的心情能够静下来。
帷幕后面发出飕飕的声音,仿佛风在拈着帷幕轻轻舞动,他看见了一个身材与相貌极其标致的男人缓缓地走上了舞台。
“那场话剧叫《同性恋的悲剧》,相爱的两个男孩,其中一个因无法承受外界的流言蜚语而选择放弃,可是他最终死在深爱的男孩手中。当他推着死去男孩的白色推车出现在舞台,他对他说:‘你死了,我在活。究竟谁过的幸福,唯有神知道。我到处走动,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守护着你的灵魂。来吧!我爱的人,让丢失的头颅使你忘记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来吧!来吧!我爱的人。’然后举起手中的剑,砍掉他的头颅。”
“是你把人体模特换成真正的人?”张队长问。
“是的,在所有人面前。他已经吃下安眠药,我只是用那把锋利的剑砍下了他的脑袋,他解脱了,而我却活在恐惧中,他的灵魂每天都会缠着我,我已经被折磨得快崩溃了。”
“你杀他的理由是什么?”
“《同性恋的悲剧》就是我与他的故事,多么可笑的一个故事。最终他背叛了我。他的女朋友是个放荡的女人,可是他却把她当成宝贝,即便当场抓住女朋友和别人通奸,他都会原谅她。这样的男人让我感到无比的愤恨和一种深深的羞耻,我要得到他,即便是一具死尸也无所谓,因此我把他杀了。”男人精神崩溃地坐在舞台上,抱着头说:“当我抱着他的头颅,推着白色的死亡之车离开舞台的时候,我的戏就结束了,一个生命也结束了。我爱上了死亡之车上的那个人体模特,我想我能把他做成人体标本,然后我把他的四肢一截一截砍掉,这会让所有人认为我是个天才,这也是我给他的一个礼物。”
“那个电话是你打的?”
“是的,张队长。”
“你是死者的同学?”
“不,我已经快30岁了,不可能有他这样年轻的同学。我想你一定不喜欢话剧,也很少有时间看电视是么……我们是在酒吧认识的。我们都热爱戏剧,彼此欣赏,一起创作剧本,我们曾是那样地深爱……我知道,早晚我会被你们查到的,即使我的身份根本不会让人将他与我联系到一起,即使我那有名无实的妻子是我最好的掩体,即使我和小刚的关系没人知道,但是,既然我已经为这场剧目写好了结局,那就应该让它按剧本演下去。”
“你是钱乾!”张队长一下子想到了这个名字。
男人没有去肯定张队长的判断,而仿佛是继续着一场演出:“人都是自私的。只有他的女朋友知道我和他的一切,却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怕卷入这场恐惧的游戏中,所以她没有我爱他。上帝是个观察者,它已经给世上所有人安排好了死亡的方法。直到你遇到你不是什么,你才能体验你是什么;直到死亡已经在眼前展开,你才能体验到生命的可贵;直到你失去了那份珍贵的东西,才能体验到心痛的滋味。”
舞台上仿佛响起了悠扬的歌声,帷幕轻轻地张开,那个推车的男孩跳着优雅的舞蹈缓缓上了舞台。他晶莹的泪滴像破碎的心灵在舞台上方飞扬,他嘶哑的声音哀怨地说道:“你死了,我在活。究竟谁过的幸福,唯有神知道。我到处走动,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守护着你的灵魂。来吧!我爱的人,让丢失的头颅使你忘记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来吧!来吧!我爱的人。”
三个月后,钱乾被判死刑。
张队长被提升,却遭本人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