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灵狐,陌大哥说五百年前我出生在意曼山的千狐洞里,后来父母被人残害,是他偶然上山采药,听到了千狐洞里我的微弱的叫声,将我抱回了陌上桑园,抚养长大。
陌大哥本名陌上桑,是流落于世间的放浪不羁的修仙人。
五百年来,我与陌大哥相依为命。在我们共同的家园陌上桑园里惺惺相惜,生活平淡如水却也简单快乐。
四百年之前我还是一只小狐狸,没有学会化身为人的本领,每天跟着陌大哥在意曼山上奔跑,倒也开心。
但终有一天,我看到了一个美貌的女子,她的美像是冬雪中的一朵火红的梅,淡雅之间也流露着顽强与高洁。她跪在意曼山顶上新修建的寺庙内,在佛祖面前虔诚地祈祷。看着她华丽的服饰,我想她必定是位贵妇人。
陌大哥淡然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对我说:“念儿,做女人若能美成她这样子,也不枉来这人世间一趟。”
从那之后,我便暗暗地下决心,若日后化身为人一定要做一个那样的美人。因为我隐隐约约地觉得陌大哥喜欢那样容貌的女人——恬静淡雅。
我用了一百年的时间苦苦修行,终于赶在陌大哥第五次闭关出关之前修成了人身。陌大哥每一百年都会闭关一次,一次十年,他每出来一次,我都会发现他比原来年轻了许多,也英俊了许多。
他曾说,修仙主要就是为了容颜常驻。而他也做到了。
当我穿着洁白的衣裙,站在他闭关的后山洞口那一株桑树下,翩然起舞迎接他出关时,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我曾想过我要用最好的状态让他看到。看到我最美的时刻,然后一瞬间爱上我。
但是我错了,我在风中翩翩起舞,白色的衣裙飘荡在山巅的上空。洞口在我的舞姿里轰然坍塌,陌大哥破空而出。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片刻失神了,情不自禁地走到我面前喃喃道:“妤歌,妤歌,是你回来了吗?”
我欣喜羞涩地垂下了头,“陌大哥,我是念儿呀。”
陌大哥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甩开我的手斥责道:“谁叫你变成这个样子的?胡闹!”说着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我站在绝壁山巅,心事随风凌乱。他不是喜欢这样容颜的女子吗?为什么我化作了他喜欢的样子,他却不喜欢了?难道仅仅是因为我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妤歌”?
没有哪一天会像那天那样失落,伤心。我痴痴呆呆地站在绝壁山巅的大风里,将心事陈述给过往的流云。
自我懂事起,我便被他风流倜傥的容颜倾倒,时常沉醉他的微笑中,有时候睡梦里都是他英俊的影子。那时候常常想要是我是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多好,这样就可以嫁给他,永生永世与他在一起。
记得曾经我问他,我既不是你的儿女,也不是你的徒弟,为什么你还要我跟着你?他说,因为你是我伴儿。那一句话我一直铭记着,我觉得“伴儿”是距离妻子最近的一个词。也曾问他,你既不肯认我做干女儿,何不收为徒弟?反正我一直跟着你修仙,多少也算是你半个徒弟呀。陌大哥望着天边晚霞中的夕阳沉思片刻之后说,认了儿女,收了徒就会有所牵挂,便再也不能潇洒的来去自如,四方游历了。那时候,我并不能充分的理解这句话。但是现在,我明白了。
其实在他心里,我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他本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原则收养了我,为的只是不让一条性命在世间陨落。可我却错把这恩情当做了亲情,更妄图化为爱情!
想明白了一些事,我的心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看着深不可测的悬崖,我闭上双眼,收起灵力,再无任何留恋地跳了下去。
耳边的风声呼啸着,我忽然感到一股强劲的力量将我下坠的身躯稳稳地托住了。片刻之后,我安全的落进了谷底。
“念儿,你为何做傻事?”耳边传来陌大哥慈悲的责骂声。
我固执地闭着眼睛不肯理他,却任凭泪水不断地滑落下来。
陌大哥取出一方洁白的帕子,走到旁边的溪水边打湿了,又折身走到我身边,俯下来为我擦了擦脸,柔声说道:“念儿不哭,是陌大哥不好。”
听了他的话,我心中的所有委屈瞬间化作了汹涌的泪水,再也顾不得先前的矜持,扑进他的怀中呜呜大哭起来。陌大哥举足无措的任凭我抱着他哭。
哭了很久,终于不再流泪,我伏在陌大哥怀中小心翼翼地问:“终有一天你会丢下我吗?”
陌大哥沉默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会,你是我的念儿,我不会丢下你。”
“可是你会不会娶妻?若是将来你娶了钟爱的女子,还不是会将我扔下?”我固执地追问,一心想要一个答案。
陌大哥再次沉默,良久之后他眼中忽然泛起了一层雾气,“我……此生再也不会娶妻……没了妤歌,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成为我心底的钟爱。”
他的话让我的心猛然一痛,五百年的陪伴,五百年的相守,五百年的耳鬓厮磨,比不上一个死去了五百多年的妤歌。
“妤歌是我曾经的爱人,我们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十八岁那年,我在赶考的途中死于寒疾,因为曾经救过一位修仙的道人,我死之后,道人用他的法术将我的灵魂收了,并且在合适的时机让我重生了。但妤歌以为我已经死了,便在自己家自缢了……我苦苦修行就是为了能够找到妤歌的转世,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此生,我亏欠妤歌,若不能将她彻底忘记我也不会再娶。”陌大哥淡淡地讲述着往事,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说起妤歌的死因。
在我小的时候,还是一只白色的灵狐时,他常常在夜里带着我,背着他的琵琶去意曼山顶看星星。坐在意曼山顶洁净的岩石上,他一边低沉地诉说着他的儿时,他说很动情,似乎很怀念。说得累了他就会解下背后的琵琶抱在怀中慢慢地弹奏。那时候,我不懂他的忧郁,不明白他的往事。
而此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的悲伤,以及他刻骨铭心的悔恨。
我们在谷底待到夜幕降临,直到将双方的心事吐尽,才手挽着手飞回了陌上桑园。而当我们上了绝壁,却发现我们的庄园竟然陷入了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