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署藩死了。
虽说李瀚藻并非长袖善舞,交际广泛的人,不过他多少也对这位二十一队的五期学长有所了解。印象中的他是个拼命三郎,有着北地男儿的豪爽与粗犷,亦是队中一位有名的运动健将。当时还是少年的吴光泰曾经在全国运动会上与刘署藩交手,难分上下。英雄惜英雄,两人彼此间惺惺相惜,就此成了其利断金的铁兄弟。只可惜其中的一位还在浴血奋战,而另一位却只能躺在冰冷的停尸房里,陪伴他的只有痛断肝肠的亲人。
昨日还是击掌相庆的挚友,今日便已阴阳两隔。十多年书香熏陶没有告诉李瀚藻与吴光泰什么叫做死亡,若放在一年以前,两位血气方刚的初生牛犊只会向着这一切投去睥睨的眼神。但当死神的镰刀真正降临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的时候,曾经的恣意汪洋突然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只有一片黑暗,仿佛是摄魂怪的吻一般裹挟着刺骨的冰冷,将心底的最后一丝阳光与快乐统统卷走。
如果告诉他人说你热爱战争,那么你一定是没有经历过它。
战争并不只是某些电影中的振臂一呼所向无敌,也不是炮弹下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交谊晚会。飞舞的金属与隆隆的炮声,收割的不只是成千上万将士们的性命,也将无数人的灵魂送进地狱中不断地撕裂,鞭挞与折磨,甚至不少人会在幸存之后精神崩溃,就算是身体在滚烫的硝烟中侥幸存活,他们的灵魂也永远无法逃出战争的牢笼。
二十年前得知自己重获新生的年轻人欣喜若狂,骨子里的冒险精神与责任驱使他前往他该去的地方履行他该承担的一切,哪怕是另一条更加光明的路摆在眼前他也果断选择了拒绝。不过今天,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那个曾经目空一切的轻狂少年再也不见,最起码,在离开的挚友起身离开的时刻,他能够感慨战争的惨烈与人世间的悲欢无常。
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较量中,能做到不被好高骛远的幻象迷惑,不将万物视作刍狗,怀着平静与坦然面对死亡,在对敌凶悍的同时能够保有人性的一丝悲悯,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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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乒乓球台睡起来并不舒服,不带一丝柔软的平滑始终拒绝给予飞行员们充足的舒适感。往常一尘不染的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扔着工具箱,改锥螺帽之类的小零碎撒了一地。往常热闹的军官俱乐部此刻冷冷清清,卖酒的酒保不知何往,被炸弹震破的玻璃裹着萧瑟的冷风,仿佛依旧在诉说着战争的沧桑。
一阵穿堂风由破碎的窗口直入中堂,在大厅旋转一圈之后带着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丝热量从破损的大门消失的无影无踪。本就睡得不踏实的王怡自梦中翻了个身,紧接着低声嘟囔了句什么,用力抻了抻长夹克的领口,继续试图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半梦半醒的李瀚藻继续沉醉在虚拟的世界中不能自拔。他做了个梦,梦见他好像回到了在北平城的家,那个榆阴下的小院子,梦到了那个外冷内热,刀子嘴豆腐心的父亲,那个心细如发,总是絮絮叨叨的母亲,那个牙尖嘴利的妹妹,还有隔壁家里梳着长发的鹅蛋脸姑娘。两年的时间过去了,长衫飘飘的书生变成了豪气冲天的健将,但她还是像照片里的那个模样,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清澈见底的小溪旁,亭亭玉立,身段婀娜,就那么对着湖水静静思考着,不带一丝烟火气,像是夏日里一朵盛开的水仙花。
很快,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翩若惊鸿地向着身后回头一瞥,随后便向着远处的李瀚藻展露笑颜,微微上翘的温暖蕴藏了太多对恋人的理解,仿佛能够让积年的冰雪融为春水。李瀚藻缓缓走近,试着去触摸她的光洁的脸庞,可手还没有伸出去,姑娘的眼睛里,却猛地掉下泪来,由珍珠连成白线,最后竟是泣出血来,白线刹那间变成两道殷红的热流......
就在一瞬间,天空传来尖利的呼啸,紧接着一枚重磅炸弹穿破李瀚藻的呼喊,带着恐怖的威压将一切炸成灰烬。爆炸声,尖叫声不断在耳畔回响,无数师生奔走呼喊,寻求逃命的方法。李瀚藻尽力伸出双手,试图做些什么来挽救她,可惜越来越弱的气力阻止了他最后的努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被火焰吞没,在赤焰中缩成矮小的一团......
“起来!快起来!敌袭!敌袭!”凄厉防空警报声嘶力竭地鸣叫着,短小精悍的乐以琴队长见吴光泰叫不醒李瀚藻,一把抓起湿透的飞行帽,狠狠抽在李瀚藻的手背上。剧痛的袭击让李瀚藻一下子拜托了梦魇,昏头昏脑还来不及对队员们的行动作出任何理解,身体的本能便驱使他随着大伙向俱乐部外冲去。
“观察哨通报,敌大型机三个编队,前锋四架,航向西北,二十分钟后进抵笕桥。”敌情紧迫,高志航大队长并没废话:“原定任务取消,全队马上拆下炸弹,升空待机迎敌!动作快,敌人可不等我们!”
昨夜刚从防空洞工地赶回的地勤并不敢有半分懈怠,十分钟后全队做好准备起飞迎敌。大队长座机IV-1在昨日的空战中气缸受伤不能发动,便,纵身跳上身为僚机的2106,升空飞往钱塘江以南拦截敌机。
昨日的空战,并不只有刘署藩阵亡的坏消息。四大队以一机一人的代价,创下击落击伤敌机总计七架的记录。第一战中便取得如此闪耀的胜利,这让上至航委会大佬下至机械员都与有荣焉。虽然挚友的死让这个数字黯然退色,不过在战果顺利核实之后,李瀚藻与吴光泰的战绩记录各添了0.5架的数据,他们两人也各自成为了这场纪念性胜利的主角之一。
二十一架战机组成的编队浩浩荡荡地掠过钱塘江转舵向南,乐以琴小队三架战机位居编队左翼。其中又以左后角的吴光泰担负全小队的索敌重任。吴光泰视力极佳,在平时的演习中便频频有所显示,一对一空战中往往能够在极远的距离上发现对手占据主动发动攻击,许多队友就这么“丧生”在他的偷袭之下。这个特点也让大家又爱又恨,渐渐地在任务安排中,他成为了全队的眼睛。此刻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地平线的方向,在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搜索敌人更多地要靠黑暗中的黑影以及发动机尾喷口的余焰,即使是对于目力高人一筹的吴光泰来讲,这也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黑暗中的静谧一直持续,巡弋待机的编队也不断在钱塘江南岸来来回回,发动机的轰鸣在泛着水汽的晨风中显得有些沉闷,一如裹挟着编队的薄雾,让人感觉扑朔迷离看不清楚。唯一与这些铁鸟们做伴的,就只有江面上飘荡的点点渔火了。
直到五时五十分。
太阳彻底升起,驱散了大地上最后一丝黑暗。借助耀眼的阳光,极目远眺的吴光泰很快发现南方的地平线上有所动静。一条蠕动的黑线正以相当快的时速向北方接近。顷刻之间,这条黑线变粗变大,双翼布局一目了然,机身上的白色蒙皮与红色识别标示更是清晰可辨。
第四大队全体与敌木更津航空队林田部队,在笕桥以南迎头相撞!
第二战,就此开始!!
PS:其实,真是有愧大家。小令在过去的四个月中经历了很多,也遭到不少打击,本来都没有打算要写下去了。直到后来登上起点,发现还有不少书友在等着,真是感觉无比惭愧。现在小令决定捡回节操,尽力坚持一日一更,将这个故事讲完。在最后再次感谢书友们的支持,同时,厚颜求票,求收藏,求点评,大家的支持将是小令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