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船只失了平衡,陡然颠覆,她梭然落水,黑色的冰冷河水汹涌而起将她卷入河中,惶然挣扎之中,她只能看见他静静赤足浮立于水上,居高临下看着河水里的她,眉目间笑容阴沉却又温柔。
“小白。”
“啊……”
她忍不住梭然尖叫,蓦然睁开眸,正对上一张惨白如白无常的面容,上面一双幽幽邃邃,如无边虚无暗夜的眸子,距离近得她几乎能看见他每一根纤长如黑雀翎的睫毛。
“你!”秋叶白浑身一僵,硬生生地将差点跳出自己喉咙里的心脏给吞回去。
“醒了?”那张让人毛骨悚然的惨白的脸悬在她不到五寸之地,冷冰冰地冒出一句话,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皮肤和呼吸之间透出来那种阴冰的气息。
“百里初,你什么时候有这种装鬼的爱好了!”她一边平复狂跳的心脏和凌乱的呼吸,一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谁睁开眼就看见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悄无声息地悬浮在自己上,一副准备吸取精血生气的鬼怪模样,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就算她见多识广,胆子比一般男子都大,也经不起这样吓!
百里初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淡淡道:“心中有鬼者,才会觉得人间有鬼。”
秋叶白瞬间一噎,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梦境里自己一身红黑相间的嫁衣,在小舟上牵了元泽或者说百里初的手的那一幕,顿时心虚起来:“你才心中有鬼。”
刚才那都是什么‘可怕’的梦,她一定是精神压力太大,又受伤了,所以才会梦见嫁给‘他们’这种事情。
随后,她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坐上了自己的长榻,榻上堆了数个极为柔软舒适的丝绸靠枕,让他能以一个舒服、不压迫伤口的姿势优雅靠在其中,看着那堆软枕凹陷的样子,似乎他已经来了颇久。
“你什么时候跑我睡的地方来了?”秋叶白支起身子坐了起来,又望望窗外,已经是天色大亮了,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沥沥地下着雨。
百里初优雅地靠回那些软枕之中,却没有接她的话:“说说看,你梦见什么了,一直在叫本宫的名字。”
她立刻再次僵住,见鬼了,她什么时候有说梦话的习惯了。
她垂下眸子,挡住眼里闪烁的目光:“我没……”
“可要本宫让双白或者伺药的小太监进来对质?”百里初冷不丁地一句话,就将秋叶白试图否认的话语给噎了回去。
秋叶白评估了一下在自己膝盖受伤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把双白、小太监、还有面前的这位‘湿婆大神’悄无声干掉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零,便有些惋惜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沉默着,直到在百里初锐利幽凉的目光下,浑身愈发地不自在,只觉得脸上被盯出了个窟窿,忍不住抬头冷冷白了他一眼:“噩梦一夜,大爷可满意了?”
百里初看着她好一会,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浅浅的微笑,温柔到惊悚:“嗯,能成为小白的噩梦,真是本宫的荣幸,若是可以,本宫希望成为小白一辈子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秋叶白看了眼他精致惨白的脸孔,默默调转了个背,伸手揉揉眉心,避免自己看到对方那张阴森森的鬼脸,再次产生不合时宜的暴力冲动。
这种听起来像甜言蜜语实际上是恶毒诅咒的‘东西’是什么?
她和他上辈子一定有杀父夺妻之仇!
“小白,你不高兴么?”
她正郁猝自己为何一时间心软要答应老甄给百里初一分真意——不拒、不逃,冷不丁耳边又冒出一句阴嗖嗖的话来。
秋叶白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肩膀边又多了一张面色苍白,嘴唇殷红的脸,她又是一惊,转过身咬牙道:“鬼才高兴,你离我远点!”
百里初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忽然将脸搁在她肩头,淡淡地道:“下雨了,真凉。”
身后之人话题跳跃之快,让秋叶白有点反应不过来,目光触及他半敞开衣襟里的绷带,却不知为何原本打算推开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最后慢慢地放了下来。
“年幼的时候,阿泽总是在这样的天气里,瞒着庙里的人,偷偷地和农家的孩子们一起坐了小船去荷塘里捞最后一拨秋藕。”
他幽幽凉凉的声音在她耳边缭绕,像是婉转的古琴声,又似窗外小雨落在水中之音。
窗外细细的雨水飘落进来,带来秋日的寒凉,她从窗口看出去,湖面上笼了一层朦胧的雾气,缥缈而温柔,一如许多年前,她提着一只大荷叶挡雨下湖,悄悄在秋府偷藕填肚子的那那些日子。
只是后来,她更多时候是和师傅一同在湖面泛舟,笑眯眯地看着老头烧汤,湖面也是这般温柔朦胧,却又带着秋雨的萧瑟。
百里初说完那句话之后,没有再继续说话,他只是安静地靠着她的肩头,仿佛睡着了一般,苍白的面容,安静而宁和。
她转回脸,曲膝而坐,静静地看着窗外。
秋雨瑟瑟,风渐凉,一年又即将进入冬日。
又是一年冬寂寂。
“咳咳……”精致的明光殿内殿里不时间地传来几声轻轻的咳嗽。
“殿下,吃药了。”双白端着点心,领着一名捧药的小太监走进了房内,看着靠在绣金软缎枕上看奏折的人温声道。
百里初头也没有抬,一边看着奏折一边随意地道:“搁下罢,凉了再喝。”
双白无奈,正要苦口婆心地劝诫一番,一边伺候笔墨的老甄忽然上前一步,从小太监手里取过盛满汤药的托盘走到百里初身边坐下,尖着声音道:“殿下,您若是不按着时辰喝药,这药就会凉了,这药凉了,便影响药效,影响了药效果,就会让您的伤好得慢,您的伤好得慢,就会没有气力看着秋大人,您要是没有气力看着秋大人,秋大人那样的风流胚子一定会给您和国师戴绿帽子……”
他话音未落,托盘上的玉药碗瞬间便消失了,但不到片刻之间,那玉药碗便空了被甩了回来,在托盘上面滴溜溜地打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