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的说,贫僧……是睡着了。”元泽几乎是极为无奈又窘迫地说出了这句话。
“睡着了?”秋叶白颦眉,沉吟道:“你是说百里初出现之后,你就几乎没有了意识,仿佛睡着了一般?”
双重人格,她了解的不多,只是前生方无意在某些书上看到提过几句,仿佛有两具灵魂占据了一具身体,而且性格反差会极大,在其中一面灵魂出现的时候,另外一面的灵魂就会被压制,没法控制身体按照自己的脑中的想法或者指令去完成一些事情,或者有些就像元泽说的这种——沉睡,全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元泽点点头:“是。”
他心中终是不安的,她坐在他面前,虽然没有疾言厉色,亦无讥讽寒声,却仿佛隔离得那么远,这是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陌生得仿佛他和她不过是陌生的寻常之交,让他异常的不安而茫然。
秋叶白看着自己面前的青花小瓷碗,片刻之后,她忽然将手里的小瓷碗递给元泽,斟酌了一下用词:“你……你们是从小就被这样么?”
她想了想,与其等着百里初醒来,她和百里初之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倒是不如趁着元泽在的时候,将一切事情都打探清楚,毕竟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百里初几乎将她所有的秘密都掌握在了手心,她却几乎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才会沦入那样被动的境地。
而这些属于他们俩的秘密,除了百里初之外,就是元泽才会知道。
百里初是行止莫测,心思难测的鬼魅,想要从他嘴里套出实话,全看他的心情,但是元泽则不同,除了‘吃’以外,他不打诳语。
元泽见她递过来的小瓷碗里还有半碗粥,有些惊讶地看着秋叶白,随后一笑,接过来,优雅地吃了起来。
“也算不得,贫僧很小的时候,是在山里一座寺庙长大的,那个时候,似乎只有贫僧一个人,后来进入真言宫之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贫僧就发现了阿泽。”
秋叶白闻言,点点头,心中的情绪颇为微妙,也不知是喜还是别的什么……原来,阿泽才是原本的初始性格,她忽然想起百里初曾经说过的那个——‘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的故事。
“你从小就是寄住在秋山里的寺庙么?”她不动声色地加了一些定语,探寻疑问。
元泽不疑有他,一边用粥,一边微微一笑:“没错,秋山那里的日子清苦些,但是倒也平安和乐,师兄和师傅对贫僧都极好,贫僧记得主持师都还曾说贫僧年纪虽小,但对佛法的悟性和慧根比许多师兄弟都高,若是日后他圆寂归西,便让贫僧接任主持,遍游天下,以身正道,传经渡人。”
他顿了顿,复又淡淡地道:“不过,所有一切都是如梦幻泡影,也许贫僧从来并无什么慧根,所以即使今日身居庙堂高位,宗师之位,却觉得对我佛之领悟尚且不如当年六岁的自己。”
“是么?”秋叶白看着元泽,这时候的他,所有的木讷窘迫不安都消失,周身气息平静而疏冷,看起来莫名地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冷漠出尘。
让她想起那日在小洲之中‘超度世人’的元泽。
“是的,否则也不会在那夜意乱情迷,心魔难抑。”元泽看着她,眸光幽幽而迷离。
“心魔……”
秋叶白看着他幽幽迷迷的眼神,几乎在那一瞬间,那种相似感、熟悉感,让人战栗的感觉几乎让她无法控制地差点操起手上的茶盏狠狠砸过去。
但是元泽眼里的光泽虽然迷离,却带着羞涩,让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忽然想起那夜痴缠,她眸光里闪过阴翳,轻笑了起来:“是啊,心魔,心魔,是我自己蠢了,才让人有可乘之机,拿捏了我的心魔,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却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孰料原来,自己不过是自作聪明。”
元泽一惊,他有些担忧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觉得也许说什么便错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一片压抑的沉寂之中。
直到秋叶白重新拿起了手里的碗,一勺勺慢慢地将那些冷掉的粥送进口里:“元泽,你不必多想,那日我就说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我坏了你国师活佛的修行,是我的心魔,与你无关,佛祖会原谅他的弟子,只要你足够虔诚。”
她顿了顿,复又道:“当然,我相信你是足够虔诚,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的事儿,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再破戒一次,自然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秋叶白虽然语气淡淡,只是里头的讥诮和疏离之意,让元泽顿时心中莫名地狠狠一抽,隐隐作痛。
他的不善言辞,是因为他自幼一向对人的善意和恶意极为敏感,偏生周围这样的人太多,所以他一向不愿与那些伪善面孔下的丑陋心思打交道,宁愿独自一人诵佛念经,与木石为伴。
而她一向对他算不得温言软语,却待他与寻常人不同,而如今这份不同仿佛就要从此消弭于无形,短短三日,彼此间仿佛却划了深深沟壑。
元泽无意识将那夜亲密之时唤的亲昵称呼再次唤了出来:“白……”
元泽原本声音就极为悦耳温凉,这般黯然神伤,似秋凉的风掠过人的心头软处,秋叶白手上一顿,淡淡地道:“你还是叫我小白施主罢,那夜的事,元泽,你且忘了就是。”
元泽听她唤自己全名,不肯再唤自己‘阿泽’,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片莫名的焦灼,这种焦灼是他从来不曾体会过的情绪,那种若是不说些什么,从此对方便会消失,但是张嘴又不知当如何挽留的茫然与挫败让他只能下意识地拉住她的衣袖。
“小白施主……”
秋叶白看着他拉住自己衣袖,微微颦眉,转了个话题:“我想知道,你到底知道不知道百里初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桓已久,让她辗转难眠。
元泽见她没有甩开自己,心中微微地松了一口气,听着她问,犹豫了片刻,还是无奈地摇摇头:“阿初性子要强些,他觉得贫僧是个没用的,若是他再不能做得主,只怕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