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人说的那次,正是海上有风浪,伤了一条船。华媛慧乘的船经过,把那船上人救了起来。然而上头的人伤了一些,而华媛慧乘船上粮水也已不多,经过一个岛,就先上去,把伤者移到树木下,好生调养,一边在岛上寻粮水补给。不几日,粮充水足,伤者太重的,已经死了,那也救不回来,伤势较轻的,有这几天将歇,好了很多,再上船颠簸也无大碍了,便上船回去。
在船上,华媛慧为了行动方便,是男装打扮。树人便把她认作了一个少年。
已是多少年的事了。
华媛慧在残冰中听见树人的心声,五雷轰顶,略加思索,回忆起那次岛上救人,似乎也想起有艳艳繁花,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其中还有清清静静、亭亭秀秀一棵树。
她不知那树人是如何能拔根破土、如何能涉海过洋、又如何能攀山陷雪。
她只知道,她一定要找到他。
在听见冰中的情信之前,她也活着,也会笑、也会享受,但听见情信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她不算是活着。
那像一团火。她也许会爱他、也许不会,但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靠近那团火,试试看:她的生命是不是也会像他一样燃烧。
“我一定要帮你找到树人,姐姐!”阿星双手握拳,明显被感动了。
洪缣心情沉重:这世道,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保持清醒吗?
所谓树人涉海寻爱侣,难道不嫌太过荒谬了吗?!
心声正好冻在冰里,又正好融化了叫方慧听见什么的,巧得也太离谱了吧!
那宝贝盆景,来历可疑,方慧之逃家,又何尝不可疑?若说有人播弄……
最近黑狐心里很欢喜:新米都运过来了,今后多少年,酿酒的米也都不用愁了。”
在山乌槛里,黑狐欲擒故纵、狐息轻吐,纵用市价的八成,便把瘸子秦的良田买下来,而且只用首付两成、余银分期付款。
瘸子秦还以为讨了便宜!怕黑狐反悔,催他定了死契,还到官府面前敲定过,然后欢欢喜喜回河上本行去了。
“你不怕过阵子,新酒风行,米价飙升,瘸子秦回过味来,把你给砍了?”贝贝贝调侃黑狐。
黑狐不以为意,还未回答,官差已上门。
这官差完全是小熊侍卫长招来的。
他真是命大。入觉国就比阿星他们晚了一程而已。死湖上空天色突变,小熊还没到琼波城,仰察凶相,晓得敬天畏命,悚然住足,未再往前,
很快,大灾变发生。
这大灾变中心在琼波城。旁边数城只不过遭波及而已。
若是海啸那种“波及”,自然也是毁灭性的。小熊人在陆地上,海浪拍不到他。
陆地上还有很多灾民,死于疯狂逃难时的踩踏,小熊侍卫长武艺号称安国第一,自然不会被此所伤。
他毫发无损的回来了。
逃回青神岭之后,他才醒悟:还不如受点儿损伤呢!
他干什么去了?戴罪立功,追贼拿赃去了!被天地一震,连滚带爬回来,比受伤还丢人。
还有许多灾民,跟他前前后后的,也想进安国来。
总是觉国这灾难太大了,云裳纵然英明勤谨,一时救不周全。所谓远亲不如近邻,琼波三城紧挨着青神岭,灾民们自然第一反应是要越岭求衣食。
论理,安国也该救他们。天灾这种事,谁都说不准,下一个会轮到谁。十二城,并立数千年,守望相助,理所应当。
只不过变起仓促,若全数放开边防,灾民一拥而入,安南地区自己人的正常生活被打乱、生活资料被抢夺不说,治安也会恶化,更别替若有些坏人混进来,真不知会发生什么恶性事件。
因此边防还是要谨肃,只不过把救灾措施迅速跟上而已。
可怜安南自己也刚受麻料、米市的重创,连累得百业滑坡,还未恢复,如何是好?
当地的地方官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总之第一是飞马向京城报信,二来么,老规矩,十二城守望相助,不能独落在安国一家。北华城、西南的栖城、东南的已城,都要出人出物出力。连西部的画城,穷山恶水,常年衣食不济,少不得也要无钱场捧个人场。
那些周济,快则几天,慢则半月,陆续会有来到。
目前,安南诸城就是多出些农产品、多给些长衣短裳,先帮灾民们活下去。
小熊侍卫长脚刚沾了故城土,衣裳也来不及换,也帮着地方上维持。指望着赈灾有功,老父和国君问起来,也算能小小的折抵了罪过——
咦,说曹操,曹操就到,老熊侍卫长来了!
小熊如鼠见猫、如早起的虫儿撞见了早起的岛,一声霹雳、通身觳觫,硬着头皮问:“啊父亲,您也来救灾……”
话未了,老熊抬手就给小熊一个毛栗子!
毛栗子,小熊牙口好,硬着头皮受下。
老熊就手拎着烟杆子还要打。
那烟杆子,象牙的杆、红珀的嘴,不算很坚实的料,用足力气打在小熊脑袋上,大概跟小熊两败俱伤。到那时,不知老熊是疼儿子脑壳多一点、还是疼老烟杆子多一点?
大约是疼老烟杆子多一点。
只因为脑壳破了还能再长。他这老烟杆子敲碎了,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弄回一柄这样的。
小熊也只好发扬“小杖受、大杖走”的贤者古训,抱头鼠窜,免得自己脑壳敲坏了老爹的宝杆。
上窜下跳的戏码,又在张城上演。
最后还是小熊给老熊讨饶:“父亲,恁热的天,您小心身体!”
老熊实也是满头大汗,顺阶儿落台,气呼呼抱怨:“生了个蠢儿子,我还能小心身体吗?”
小熊给老爹绞井水浸凉的毛巾。
隔数日,伯少君洪综也南下了。
洪综南下,明面上是代君父赈灾,暗底里一是想探望傅琪——他还不知道傅琪不见了!二来么,问问小熊找回了盆景没有。
关于失窃的华媛聘礼,宝贝盆景,小熊没能追回来,这也还罢了。但窃案调查到什么程度,总要给上头一个交代。
老熊在侍卫长职位上干了半辈子,武学一道庸庸碌碌,官场政事却摸得门儿清,晓得什么必须立即禀报主子,什么却要替主子静悄悄在下头处理了,不让主子烦忧。
他快马、转快船,一路南下,前往天果寺,替他鲁莽的儿子打场。——
呃,那边帮着赈灾的和尚好生面熟?
云轩低眉垂首,穿梭在饥渴号呼的觉国灾民间,帮着烧粥、烹绿豆羹、汲井水、甚至亲手帮人洗濯污秽的衣裳。
安南天气,异常闷热,若没有大量清洁凉爽的水及时供应、若不能保持衣物身体的清洁,很容易发生大疫。
这些都需要大量人手帮忙。
天果寺、和其他很多寺的很多僧尼,都在帮忙。他们都在从白到黑念经祈佛作功德,并劝信徒捐赠。
而云轩像个低贱的工人,就在那一地灰扑扑、肉乎乎蠕动的灾民间帮忙工作。
黑狐也跟着发灾难财——呃不对,是给灾民们雪天送炭、暑里送冰。
他不是种西瓜嘛?大热天的,应景儿的水果,满地都是,吃了又舒畅,又是个贱东西,三钱不着两钱的,谁早晚不来两块儿?救灾时,也是头一号点了名的农产品。
黑狐则归在头一号点名的商家里头。
赈灾这档子事儿,尤其是赈邻居的灾,向来自愿为原则,道德为号召,只不过,枪打出头鸟,猪是肥了的要挨刀,对于境内数得上的殷实商家,官府少不得,也要摊派了。
安南诸城,正不景气。瘸子秦卖了良田、弃陆回水,大乔在那儿苦苦支持、翘首盼着阿星回来,小傅飘然远走,把家当交给黑狐代管——咦,又是黑狐!
官府点名殷实商家做善事时,第一册第一页最后一行,就把黑狐名字也列了上去。
这名单可不容易,简直是个“富商鉴定榜”。你有没有钱,自己说了不算,官府都一口咬定你有钱,你这地位才上去了!
一个春天。仅仅过完这么个整春天,黑狐就从个濒临破产的小作坊,成为官府点名要“杀肥猪”的商人。尽管只是拉末尾……也已经很了不起!
官府们如果知道还有多少产业实际上也由黑狐控制,黑狐在他们的册子上,得一跃到榜首。
桑张城,实际上都已经是黑狐的天下。
但他还是低调得很、谦逊得很,甚至,可以说诚恐诚惶得很。官府兵丁找他,叫他出钱赈灾,他当时就哭了。兵丁奇问他:“简老板你哭啥?”
“我想到那些灾民,苦啊!忍不住想哭。”黑狐道。
“那太好了!你为他们出点力,他们会感激你的。”
“是啊,我也想出力,可是……”黑狐很坦白的把契约拿出来,“现银都交给秦老板了,我这儿还欠着他钱呢。”
帐面上看起来,绝对是这样。黑狐所有能流动的钱财,都被瘸子秦刮走了。他又一次把自己置于险地。
“这个……”兵丁挠头商量,“还真是这样哦?契约是咱们老爷面前作过公证的,银子也是白花花当场交给人了的,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