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什么大物离去,在身后留下的痕迹。
影影绰绰,这居民看见那大物的身影,形状无以名状,总之不是人。
这居民当时就嚎一声,昏过去。若非死湖浮力大,他当场就要溺死在水里了。
其他人七手八脚把他救上岸。
救人的过程中,有人忽然道:“咦?气泡!”
就像金鱼闲着没事玩儿,从水面翻身到水下,尾一甩,口一张,嘟噜吐个水泡。
但死湖里本来是没有鱼的。别说金鱼,银鱼石鱼纸鱼都不会有。
鱼儿吐泡也本该是水上含了口空气,到下面吐出来,闹着玩儿。死湖里这种气泡的冒法,却像是有人在下面呼吸。
附近居民都是深谙水性、更懂得水生物常识的,当下不寒而栗。
他们把那昏倒的居民抬回去,那居民悠悠醒转,说出水底有怪物,众人听了已是惊慌胆寒。外头又听见丧事唢呐。
原来前天有人去死湖玩,回来就生病,精神恍惚,满嘴胡话,说什么神鬼妖孽,很快就死了。天热,怕尸体容易坏,丧家略停了一天,这就出殡下土呢!
顿时城民哄传:死湖出怪物了,这都害死人了!
顿时再没人敢往死湖。害得那本来游人如蚁的湖面上,如今冷冷清清。
一子艺高人胆大,单是冲着这怪物来。先游了一圈,不见异样,如今见气泡涌上来,正是传说中的方位。
这湖底怪物也真是奇了,大约天性懒得要命,总趴在一个地方,所以气泡上来,总离不开湖心朝西这块儿方圆数丈之地。
这次它大概趴得久了,想大喘气。第一口气泡上来之后,很快又接了另一口。
两口气泡相隔六尺。
这可乖乖不得了!若说那怪物呼了一口气,游出去,再呼第二口。弹指间,能游出六尺?多快的速度!照理说应激起大水流,水上却只微见涟漪波动而已。
难道它根本不必游,身上有几个出气孔,孔与孔之间相隔几尺?
这种构造也未免太怪异。
不管怎么说,眼见为实。一子谨慎地朝气泡处摸去。
她的水性也不是太好。死湖这里想浮着倒不太需要水性,想沉下去倒难了。一子前往那块水域还好说,要想沉到水里看怪物、或者要跟怪物在水里打,那才危险。
“我没有把握。你们都不要跟来了。”一子对洪缣和阿星道。
正是她这样说,洪缣才更要过去。
迎难而退,让女性去冲锋陷阵,洪缣做不出来。
于是只有阿星一人留在岸上。洪缣与一子把臂游去。游到目标区域,一子深吸一口气,把头扎进水里看端倪。洪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与此同时,阿星也挥手喊道:“不对,不对!”
人确实会呼吸,但总要保证吸气,才能有呼出来的气。水底下那怪物,只向外喷气泡,却不见从水面吸气,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子在浑浊的水下什么动物也看不见,隐隐约约只见些光影水纹闪烁波动。她随着洪缣回到湖边,听洪缣和阿星说明疑点,也觉不可思议:“如你们所说,只有呼气,没有吸气,那是什么动物呢?”
“不一定是动物啊!”
“有可能是自然现象。”
“就好像我们想腌菜结果弄坏了搞得菜烂了,那个菜缸里,或者路边水沟烂泥里啊,腌久了烂久了,一搅,就会有些臭气泡冒上来嘛!”
“可死湖含盐量极高,上百年了在这里,又没人搅动,照理不会突然有大面积腐烂、冒出气泡。”
“所以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变化发生,搞得下头嘟噜嘟噜,冒起气泡呢?”
阿星和洪缣你一言我一语,说明了情况。
一子问:“可是有人目击了怪物,这做何解释?”
洪缣道:“气泡上升时,带动水流。水里盐份多,水比较重,流拂在人腿上,就像是薄薄的水藻拂过,也有可能。水下可见度差,光影纷繁,心急看错,也有可能。”
“那还有游湖而死的呢?”一子问到这里,自己想起来,“我曾听人讲过一个笑话。有客人去赴宴吃河豚,忽的口吐白沫,一席人以为河豚没收拾干净,有毒,吓得都去喝……解毒药。到末了,原来是那客人恰好羊癫风发。无非‘赶巧’二字而已,便引起无知者集体恐慌。如今时交初夏,水边本就容易起恶疾。这周遭数城人口众多,一年到头也总有过世的。或许这次死者是碰巧了,被人附会为被怪物所杀,也未可知。”说到这里,苦笑,“若不能彻查湖底,猜测终归是猜测,也算不得准。”
阿星跃跃欲试:“对了!我们就试验一下!”
“如何试验?湖底可不容易下去。”
“不必。直接下湖底也太危险。我们最好能把湖底捅一捅、刮一刮,如果有大量气泡涌出,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怪物在呼吸了。”洪缣道,“水底自然变故而产生气泡的话,我猜暂时无法全部涌出,只有最松软的湖底允许气泡冒出来,还有一些气体被压在湖底下。如果用什么尖硬的东西,譬如木杆,去捅上一捅,估计会有气体随之冒出。”
一子大赞:“阁下言之成理——可哪儿去找那么长的杆子?”
死湖并不浅。尤其冒气泡的那一带,接近湖心,深难目测,至少在一丈以上。这么长的杆子,恐怕要进城里慢慢儿求访了。
阿星别了手在旁边走,越走越远,双脚一跳,开心对这边扬声笑道:“不必找杆子了!”
阿星找到一堆大石头。
只要拿绳子系住石头,放到湖底,一路拖过去,石头刮着湖底,自然能把气泡碾刮出来。
要找几丈长的绳子,可比找几丈长的杆子容易多了。
“所以我们现在买绳子就好。”阿星拍手笑。
一子大悦:“连绳子都不用再买,这里现成就有。”她打开她搁在岸上的背囊。
那背囊是鱼皮所制,也是沧浪之洋里产物的特殊鱼种,其皮经鞣制后,格外轻便结实,打开之后,里头大格小格、大袋小袋,巧手缝制,琳琳琅琅放了极多东西,一时竟数不清名目。
这背囊外表看起来灰扑扑的毫不打眼,竟是专门为出门所用的百宝囊,里头要带什么东西、多大、什么形状,都事先计划好,每一囊格都是量着尺寸打造,以求一点空间都不浪费、一点重量都不多余。
一子探手进去,打开一个小格子,取出一卷东西,乃是缠绕成一团的鱼线。
这鱼线乃是华城特产“雪筋”所制,透明晶莹,看着一细缕,承重力实在比钢铁都无愧色。
“姐姐你随身带鱼线,好钓鱼吃么?”阿星高兴头上来了,以为遇到了吃客同行。
一子答道:“缺食物时,就地捕鱼烤食诚然不错……留着这团线,我也好拿它当兵器用的。”
阿星除了好吃之外,就是好武,见这姐姐两样都拿手,大是钦羡,相见恨晚,一边绑石头,一边就问长问短,说些江湖故事。一子人沉稳,听她说多、答她话少,几乎没透露什么隐私,偏还让阿星觉得她温柔亲切、怪她不得。
洪缣心头模模糊糊动了一下,有个什么想法,一时说不出。
石头已经绑定。
三人合力,拖着雪筋鱼线,将那石头拖过问题水域,果然见些气泡,应声腾起,虽不算多,却也足资证明:水底气泡是自己冒上来的,不是什么怪物吐息。
一子刹那间的表情,有点失落,很快便缓过来,笑道:“那么我们可以去跟附近城民们说了,没有怪物,不必害怕!”
洪缣沉吟不语。
一子忙问:“还有什么不妥吗?”
阿星眼望洪缣。洪缣陪笑:“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觉得,虽然不是怪物,到底没查明原理,能躲远些也好。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一子沉吟。阿星笑道:“姐姐你别理他!要都照他的,最好一步路都别踏歪,一句话都别多说,那才保险。”
洪缣讪讪的。一子替他解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才是大家风范。”
说到这里,一子心头一动,往洪缣瞅去。洪缣视线与她一接,两个人都避开,各往湖水,心底怀着个狐疑,真想直接问出口:“你是否像我一样,别有隐伤,离家在外?”
只因两人都顾虑太多、修养又太好,毕竟没有问出来。
雪筋鱼线都洗净、重新理好,太阳也西斜了,靠着山,并没有完全落下,树梢头的月亮已经忙不迭的露脸。
等洪缣他们走近离死湖最近的琼波城心,太阳已完全落下。青神岭现在已经在他们的西边,仍然高耸。太阳一接近青神岭,就像被它吸了过去似的,忙不迭消失。琼波城的黄昏来得比其他地方都早。太阳下去之后,光线仍然很明亮。月亮如银盘般灿然挂在空中。今日乃是月中,满月的日子。海边的月亮,不知为什么比安南的看起来更大些,或许是天空更为广旷明净的关系,于是连月色也舒展了。
阿星一路走,一路拿指甲剔身上的盐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