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对男女****不感兴趣,然而在他如此目光里,也感觉到一种模模糊糊的、不可言说的满足。
她不得不咳了一声,特意板起脸:“这样看着我干嘛?”
傅琪微笑,不答。
(你知我心意,也知我心意覆水同尘。我何必答。)
小刀顿足:“你这个人,这样大意!若不是我,你在林中躲到何时?这几个人假称道上有人,要诳你喊叫起来,他们好知道你在哪里,进来杀你呢!若非我正巧撞见……真正险!你该当如何?”
傅琪这才一揖到地:“多谢姑娘——然则姑娘何以‘正巧’至此?”
小刀脸一红,明明想好一定要跟他讲明形势,恰巧救了他一命,挟着恩,更加好说了,却硬是难以启齿。
傅琪嗐叹:“看来今番还是性命难保。”
小刀恼得拎起眉毛,把那灵如水银、亮如捷电的目光朝他只是一剜,问:“从何说起?”
“姑娘不愧疚,在下已经愿意一切付出。姑娘竟然愧疚起来,在下连性命都只好奉上了。”
一席话,通明透彻,哀而不伤、怨而不怒,深得古代情圣之真传。
小刀被他说得不好受。若是一般人,心里不好受,就想着怎么弥补对方。可小刀不是一般人。小刀特别不喜欢自己不好受。为了这份不好受,她格外迁怒傅琪,扬着眉,立着眼,道:“你这会儿这么聪明了,怎么人家要杀你你不知道?”
傅琪作揖:“姑娘骂得是。”
“你……唉你!很快瘸子秦会知道你跟西商私下妥协。整个安南的稻农都要骂你。你还是先逃吧。我还帮你。我再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机密:麻料你赶紧抛。”
傅琪闭上眼睛。
枝上一只鸟儿,鸣叫一声,震下一粒水珠。
傅琪睁开眼。小刀已经别过脸,不敢看他眼神,口中急急道:“但你别抛得太凶。别提早把麻料行情搞垮。”
“安南麻料,我手中吃了三分之一,若抛得太急,行情急转直下,我也来不及抛完,自己赔在手里——放心,我省得。”
“你省得就好。”小刀仍然不敢看他。
傅琪伸手,挽她的视线:“嘿,看我。”语气温柔得像哄一个顽劣的孩子,无穷无尽的耐心。又似初生的星光浮泛在静夜的海澜上,好做一个永世的梦。
小刀不由自主抬睫望他。
“多美的眼睛。”傅琪凝视小刀的眼睛,感慨,“我可以避到外地,不知能不能遇见别的美丽眼睛。姑娘此生,也不知能收获多少如在下般的痴情目光。”
“以前没有过。像你这样的,没有过。以后也不知会不会有。”小刀想这么回答。可她喉咙哽住了,发不出声。
黑狐操办起了酒坊,叫贝贝贝一起在院子里拾掇桃子,他自己则离开了。
贝贝贝收拾得很认真,完全是个任劳任怨的老农。
这人真是做什么就像什么。在草场里杀羊就像个猎手,这会儿洗桃子也是有模有样的。
黑狐不久前还进入安城君府窃宝时,妙手空空,现在更单骑赴华北去了,靠三寸不烂之舌,受华山公款待,盘桓整整半月。
当黑狐从华北离开时,华山公已经完全相信了他自称的身份:安仲少君亲信。华山公也全盘吃进了他给的消息:安伯少君综很快将有自取灭亡的举动。安仲少君缣在隐秘的地方躲起来,等待时机。这时候投资给仲少君,是很值得的。
于是华山公也顺理成章答应了投资:给安仲少君缣训练一队人马。
华山公有钱、有资源、有人脉,然而在华城君的警惕监视下,他要把这些转化为现实战斗力、发展他自己的势力,却很难。正如黑狐指出的,闲着也是闲着!他投资仲少君,是两便的事。
华山公的闲置资源,他自己用不了,转而给安仲少君拉人马。
华城的拳头产业,号称两手抓,两手都硬,一个拳里攥着金、另一个拳上走着人。
所谓“金”,指的是铁、铜、银、金诸金属。还有这些金属煅铸的用具、武器。
至于人,指的就是华城武者。
华城习武成风,三岁孩子都能舞刀弄棒。各城的官方、民间,大量从华城雇佣武者,习以为常,以至于安城武脉凋零后,城君洪逸没有急着培养自己的武夫,而是选择从华城雇佣,觉得这样更加方便。
从小的来说,华城提供保镖的、护院的、打架的、押阵的。从大的来说,各城的仪仗军、卫队、扈从,一切一切武装力量,都有华城武者扮演重要角色。
按训练规模来分,华城武者雇佣有零卖、整沽两种方式。零卖的,譬如一个小商号需要一个能干点的看门人,稍许有什么上门捣乱的*地痞能打了跑,就问华城雇一个,身手验过,当场就能上岗。整沽的,要一整队保镖、一整队侍卫,偏重防守、还是偏重攻击,喜欢短兵相接、还是长兵器,还是混合体,往往由顾客提出要求,华城大卖家如约定制,经过一定时间整训,交付买主。
按使用性质来分,有正当使用、也有干坏事儿的使用。前者譬如看门守院、行销走镖。后者譬如群殴互斗、打家劫舍。
华城例来严正声明,止戈者,武之大道也。武者最高的境界是,把武学跟祛邪的圣符一样摆在那儿,宵小们一见就不敢来触犯,于是大家融乐和平。所以华城官方的经营机构,绝不提供干坏事儿用的武者。官方出来的武者如果发现买方用他们干坏事儿,有权当场拒绝履行合同。
私营机构呢,事情就说不好了。只要契银到位,合同表面上的任务也写得漂亮,实际上谁拿去干什么……哪管得了许多。
有些心系民生的大侠,生怕华城武者被人拿去打劫平民、****妇女,于是风尘仆仆在各地巡视、在华城蹲守,可不许坏人太嚣张!
于是纯黑暗面的武者雇佣,得到了很大抑制。
灰暗面的雇佣业么,大侠也管不了许多。华城一年到头、从南到北,说不准有多少支大大小小的军队同时操练,全都为什么“止戈祛邪”?恐怕未必。
大侠们不可能拿每支队伍来历都检查鉴定,官方更管不了这么多。华城君率领他的文武百官,重点只盯着新兴的、买主神秘可疑的、数量特别巨大的、武值特别高的雇佣生意。
哟,去年起有人定了一支武者、过会儿又要一支!指明要特有攻击性的!怎么会事儿?哦,是画城俩大佬争石矿啊!一方买的官奴很多,用人海战术取胜,另一方就问华城要精兵,确实是打群架,画城官方也不管……哦,官奴多的一方吃不消了,也转向华城要专业人士了。
华城君就当没看见。让他们雇去。
咦?这一笔契约,买主都不让报名字嘛?怎么回事儿?实际上是难城大官雇的。他抢了个美妾,原主人气坏了,扬言要抢回来,于是大官买人守着美妾,怕丈人得知了不满,所以不想声张?
不算正义面的差使。华城君仍然当看不见,由得他们去。
喂,是谁雇了这么大队保镖!已经是一支小型军队了!可得问问情况:唔,不是保红票的。是保人的?某位公子担心自己有危险,所以想保卫自己?
这就得说清楚了!华城任何武者,自习武时,就在神前盟誓,绝不玷辱圣人垂示的秩序,对此绝无一丝一毫侵害。
这是死誓,没有借口,没有曲折避免的余地。
华城武者不会为任何贵人、贱人,去杀伤任何其他贵人。华城武者不涉及君权的转移。华城武者不介入贵族权位的争夺!
这是古时候华城君定下的戒律,至今得到严格遵守。
古华城君是明智的。圣人的秩序虽然严格,报应也诚然清爽,但如果人类卯足了劲要无视秩序,仍然可以打得起来。华城武者如果成为破坏秩序的工具,那未免太有力了,其他城池在恐惧之余,很可能联合起来先毁掉最大的恐惧来源:最有武装实力的城池,华城。
到那时,天下涂炭,华城军民首当其冲。
于是古华城君率先表明维护圣人秩序的决心,歃血明誓。
到如今,十二城依旧井然有序,各地商业蓬勃发展,而华城也通过武者雇佣赚取了大量收入,却不必承担天下大乱的后果。古华君的决策,遗惠后世。
当今华城君对城中业务的审核,也以此为底限。
华山公发展不了自己的军队。华城君紧盯着。华城武者受启蒙时得的教诲、发的誓约所限,也很难帮华山公攻京邑、弑君纂位。
华山公只好把他积累的小小势力,转给何四使用。
华城又有一支新的军队投入训练。
这支队伍,没有华山公财力、人力两方面的支持,当然不可能出现。但是华城君调查时,查不到有华山公的操纵,明面资料都显示这是正常的商业交易,唯一特别的是,买主为所谓逃亡的安仲少君缣。他怕母兄赶尽杀绝,所以用带出来的财宝,买一支保镖来保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