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什么……后来不爱了?”寒浇嘴角流着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女艾微微一笑:“因为你也送花给别的女人了。”
“女人啊……”寒浇眯着眼睛,突然无奈地一笑,眼中微弱的光渐渐熄灭。
在与敌军相隔黄河对峙三月之后,斟睿终于面带喜色冲进了少康的营帐,大笑道:“少主,少主,有破绽了!有破绽了!”
少康摆摆手,示意斟睿继续说下去。
斟睿晃了晃手中的信笺道:“伯靡得到消息,寒浞次子寒豷的家眷已经开始陆续离开夏都,并且运送了大批物资前往戈地。”
“这有什么破绽可言?”少康坐直了身子,定定地看着斟睿,等待着下文。
“少主有所不知,这戈地是寒浞分封给次子寒豷的封地,寒豷的家眷们已经逐渐向着戈地转移,说明寒豷想要自保,相信他与寒浇之间,必定已经相互失去了信任。寒浇和寒豷本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兄,这寒浇是寒浞与大羿的妃嫔纯狐氏通奸生下的孽种,而寒豷则是寒浞与一名巫族女子所生的孩子,寒豷和季抒一样,是传说中的神之子,故而,寒浇一直对这个弟弟充满戒心,两人之间也在不断较劲。”斟睿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日前按照女艾所示,我们一直陆续向对岸运送奇珍异宝,相信这些东西已经让他们兄弟开始怀疑对方。这几日来,监视对岸情况的探子们也汇报了情况,证明寒浇和寒豷已经越来越少出现在壁垒之上……”
斟睿兴致勃勃地向少康分析着情况,少康心中却越来越感到了难以言说的苦痛。寒浇与寒豷之间关系越差,少康的胜算也便越大,但少康也明白,他离胜利越近,女艾便越是危险,女艾的双手所染上的黑暗便越多。但此际,他却只能选择默默接受女艾的牺牲,他见识过寒浇与寒豷的力量,那个拥有比姒惠柳更加强大能力的男子,那个站在堡垒之巅、尽展王者之气的男子寒浇,以及那个竟轻易便能打败季抒的寒豷,那抹笼罩着死亡阴影的褐色身影。
斟睿离开之后,姚芷芯走进了营帐,将一枚金黄色的麦穗放在了少康面前:“提前还给你,我相信你会兑现承诺。拿着这个继续作为你的支撑吧,没有它的话……你就快崩溃了吧。”
少康抬头看了看姚芷芯,随即目光落到了那枚麦穗上,女艾的脸仿佛顿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她对自己说:“少康哥哥,你所背负着的,是所有爱你的人的期望和你无法逃离的命运,我一直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如小鹙姐姐所说的那般,登上至高无上的位置,终有一天,你一定能够结束这世上一切的苦难……少康哥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一定都不能放弃,一定,一定……”
少康缓缓伸出手,放在了那枚麦穗上,灼热的感觉透过手心,一直刺痛到了心里。少康俯下了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霸业,便是一场无论牺牲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有所退缩的痛苦。
翌日,少康便收到了寒豷出现在戈地的消息,看来两人之间的信任崩塌之后,寒浇最得力的助手已经离开了。
除了寒豷离开的消息之外,伯靡所寄送而来的信笺上还写下了黄河之畔一处围场的地址,看来这是女艾通过伯靡的关系网向少康所传送而来的消息。寒浇喜好打猎几乎天下尽人皆知,他是大夏最好的猎手,并一度沉迷于此,虽然寒浞曾明令禁止在外征战的将领进行任何娱乐活动,但显然,寒豷的离去大概已经让寒浇失去了控制自己的理智,此刻的他必定十分需要一些活动来平息心中的怒气。少康知道,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恐怕也是唯一一次可能取胜的机会。
为了能够悄无声息地顺利渡过黄河对寒浇进行伏击,少康特意下令军队大张旗鼓地再次在黄河之畔搭建祭坛,佯装试图再次开坛作法求得神明相助,而自己则只带了季抒一人,从防守最弱、也是黄河水流最为湍急的地方潜行渡河。
趁着夜色的掩护,少康和季抒筋疲力尽地从河中爬上了岸,悄然向着围场而去。经过一天两夜的蹲守,少康和季抒终于在第三天的午后听到了清脆的马蹄声。少康一动也不动地潜藏在茂密的草丛之中,远处,两个身影正骑着马驰骋在草原之上,后面跟随着四只猎狗,四周似乎并没有别的人随行。少康的目光越过草丛,看到了骑在骏马上那道柔美的身影,是女艾,她越发出落得标致了,明艳照人,英姿飒爽,也难怪连寒浇都拜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
“浇,可想看看这些日子来我所训练的猎狗都能做些什么?”女艾清亮的声音在草原之上回荡着。
寒浇笑道:“可别让我失望。”
少康不由得按紧了身边的长剑,他知道,这是一个讯号,一个将要击杀寒浇的讯号!
女艾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搭在了弓弦上,随即微笑着吹了几声口哨,三长一短,猎狗们听到信号,忽然之间猛冲向了寒浇,每只猎狗狠狠地咬住了寒浇坐骑的一只马蹄,寒浇一惊,忙从马上翻身跃下,就在落地的一瞬间,女艾手中的箭已经朝着寒浇直直射了过去。
寒浇大惊:“女艾!你做什么?”
女艾的目光顿时变得冷酷锐利起来,冷笑道:“做什么?当然是杀死你。”
“你说什么?”寒浇目光之中的震惊渐渐蒙上了浓浓的杀意,声音沙哑着说道,“就凭你?”
“不,是凭我们。”少康握着长剑,大吼着朝着寒浇身后砍去。
寒浇躲避不及,肩膀被长剑砍了一道口子,季抒随即也攻了上来,寒浇陷入了三人的包围圈中。女艾再一声口哨,四只猎狗毫无畏惧地朝着寒浇扑了上去,张开血盆大口,撕咬了过去。只见寒浇抬起右手,狠狠一拳,便将第一只靠近到自己近旁的猎狗打飞了出去,寒浇再挥动左拳,却突然右腿一阵剧痛,只见一只猎狗已经狠狠咬住了自己的右腿,尖利的牙深深陷进了肉里,裤腿上顿时鲜红一片。寒浇大喝一声,双拳一握,自身体之中生出一道冲击力,将咬着自己的三条狗纷纷弹开了,只见那几条被弹开的猎狗从空中坠落到地上,抽搐了几下,嘴角吐出一滩白沫,便不再动了。
见此情形,寒浇大惊,看这些猎狗的死状,竟有些像是中毒,刚想到此,寒浇顿时感觉身上被猎狗撕咬到的地方竟不觉丝毫疼痛,反而开始有些发麻,渐渐失去了感觉。
“女艾……你……下毒!”寒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新婚妻子。
女艾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对那些死去的猎狗没有半分怜悯,冷冷地笑道:“寒浇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勇士,若不使些手段,怎么会有半分胜算?”
听到女艾的话,少康心下一惊,这还哪里是当初在自己身边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小妹妹啊……惊诧之后随即而来的,却是满满的愧疚。寒浇动作渐渐迟缓了下来,很快便不是季抒和少康的对手了,女艾依旧冷冷地站在一边,如同看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一般。
已经不知缠斗了多久,三人都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寒浇的身上已经被鲜血染红,衣服也全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之前被猎狗咬到的伤口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他如同野兽一般,拼死挣扎着,目光中透出疯狂的光芒。
依然静静站在一旁的女艾突然开口道:“在有穷国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想,总有一天,我要杀死这个男人。”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寒浇疯狂地笑着,讽刺地看着女艾。
女艾点点头:“对,不惜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对于姜族的勇士而言,誓言便是一切,誓言便是一生。”
“姜族……哈!原来你竟是那偏僻地方的野丫头!”寒浇捂着刚被打了一拳、不断留着血的鼻子沉声道。
“在我生命里,曾经有一瞬间,我爱上了你。”女艾突然说道。
寒浇一怔,随即眯着眼睛,嘲讽地笑道:“哦,是么,你以为自己能够借由一句话分我的心?”
女艾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突然看着寒浇笑道:“是在你将一朵白色的花放在我手心里,问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的那一刻。”
女艾说着,突然握着箭朝着寒浇冲了过来,寒浇一个回身,有力地一掌推了出去,女艾却没有躲开,而是直接冲了上去,手中的箭深深刺入了寒浇的心脏,寒浇的手狠狠穿过了女艾单薄的身体,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这一刻,他们仿佛挨得很近,从未有过的近,女艾和寒浇对望着,一同缓缓倒在了地上。
“……那为什么……后来不爱了?”寒浇嘴角流着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女艾微微一笑:“因为你也送花给别的女人了。”
“女人啊……”寒浇眯着眼睛,突然无奈地一笑,眼中微弱的光渐渐熄灭。
“小艾!”少康撕心裂肺地喊着冲了上来。
女艾缓缓转过头看向少康,微笑道:“姜女艾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誓言……该你了……少康哥哥……”
少康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了那支麦穗,小心翼翼地放在女艾手中,鲜红的血将麦穗染得一片鲜红。
女艾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笑容。
“这便是……我必须要一路失去的东西吗……是吗……”少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洒落在女艾依旧清澈的脸庞上,她仿佛还是从前的那个她,那个从未改变过的她,温柔、美丽、善良……
破晓时分,少康提着寒浇的头站上了黄河之畔的祭坛之上,寒浇的人头被挂在高高的桅杆之上,黄河彼岸的堡垒开始逐渐崩塌,溃不成军。不出三日,寒浞军在散乱之中投降,少康大军得以顺利渡过黄河,进一步逼近夏都安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