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大民介绍了四方汽车南山分厂项目的基本情况,四方汽车的田总也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说将把南山建成中国江南的汽车城、文化城。宋雄代表南山市委、市政府发言,他一开口就将南山当下的情况与项目联系了起来,说:“为什么选在这个日子搞四方汽车南山分厂的项目开工仪式?我是有想法,也是有考虑的。只有这个日子,我才放心,也有信心。大家知道,南山曾经是江南省的经济重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但是,近年来,因为自身环境的原因,也由于国际大市场的影响,南山经济正处在严重滑坡的地步。省委、省政府也多次要求南山干部,总结经验,找出差距,奋发直追,再创辉煌。然而,路漫漫其修远兮!市委为此多次召开会议,分析问题,统一思想,最后总结出来的原因是:南山的环境亟待改善,南山的经济结构亟待调整,南山的干部作风亟待整顿,南山的工作效率亟待提高。可以告诉大家和田总的是:就在前两天,南山开展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打黑除恶专项行动。我们现在可以负责任的说:南山的环境正在改善,南山的服务正在完善,南山的干部正在努力,南山的未来必将美好!”
李同听着,觉得宋雄这话说得似乎是他要把打黑除恶专项行动作为这次招商引资项目开工的献礼一般。的确,宋雄到南山虽然才八九个月,可这人的主见和风格,已经使南山这块大地感到了震撼。他不仅仅在搞打黑除恶,这次的四方汽车南山分厂项目,也是他亲自招来的。据说这个项目好几个省在争,就是江南省之内,也至少有三个地级市在争取。田总与宋雄本来并不相识,听花木荣副市长说,宋雄是用了特殊的招数,打动了田总,从而让他拍板将项目落户南山的。他曾问花木荣宋雄书记到底用了什么招法?花木荣说这个保密,有一点可以肯定,宋雄书记打动了田总,用的是文化,而不是任何下三烂的手段。那是一场真正的高手之间的博弈,结果彼此折服,从而开启了四方汽车南山建厂之路。他又问了招商局的同志,他们只透露了其中的一点:宋雄没有像别的地方一样请田总吃饭唱歌,而是请他们听了一台原汁原味的南山戏。李同问:南山戏不是还没搞起来吗?招商局的同志说:其实也不是整台的戏,而是折子小戏,就由哈尔蕙和李瑶担纲,同时将原来南山戏剧团的几个演员找来排练了一阵,这就上场子了。“你别说,那戏一唱,还真的征服了田总。田总看红白塔时,激动得握着宋书记的手,说:这样好的戏,说明了南山有文化。有文化就会有一切。这个项目我投资定了。”招商局的同志复述田总的话时,差点笑出了眼泪,说:“这也就是能唬外人。南山戏在咱们南山,除了李驰主席,谁还能听得下去?”不过李同倒觉得宋雄确实是找到了点子上。现在大企业讲的都是文化,他们见惯了宴请,见惯了领导,却很少见到那些土生土长的鲜活的东西。南山戏虽然是地方戏,但就李同所知,南山戏其实与早些年的京剧颇有渊源,南山戏人物生动,唱词典雅。宋雄这回是摸到了田总的老戏骨上,让田总着实快活了一番,南山也就着实得利了一番。
叶昆最后讲话,自然是一番祝贺,一番表扬,一番鼓励,一番希望。
项目仪式后,叶昆听取了南山市委关于南山工作情况的汇报。宋雄重点汇报了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的成果,指出:南山打这一场战役,也是迫不得已。而且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黑恶势力不仅侵害了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而且已经渗透到了南山的政治生态之中。很多国家公务人员,包括一些领导干部,都与黑恶势力形成了勾结。这种问题的严重,已经超出了想像,成为了制约南山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障碍。再不打黑,南山就没有一片蓝天;再不除恶,南山就难以有好的环境;打黑除恶,是解决南山当前根本问题的一条有效出路。当然,我们打黑除恶的目的,并不是要抓些人,要处理些干部,而要是净化环境,统一思想,创建和谐、进取的南山新局面。为此,南山市委在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的同时,在大力发展经济,寻求经济增长点,提高南山现有产业的集群效应。要大力发展南山文化,用先进的文化教育人。一个地方发展不发展,发展得快与慢,重要的是人。因此,南山市从现在起,要开展大力整顿干部作风、纯洁干部队伍、提升发展信心、强化奋斗意识的国家公务人员思想解放大讨论活动。
叶昆副书记一直听着,时不时地记录一些。宋雄接着就南山下一步的具体发展,谈了三点想法,然后他话锋一转说到了南山的家族问题:“南山因为历史和文化的原因,在干部队伍中长期形成了一种近乎家族式的联结关系。我听说南山有悬壶王、状元李、花政委三大家族,这些家族出身的干部,占了南山处级以上干部中的将近一半。这确实是个很有意思、很特殊也很值得研究的现象。最近,某报记者在南山进行调查,重点调查的就是南山三大家族的脉络。我曾同该记者会面,谈到三大家族的问题,他坦言:只要家族利益服从于国家利益、老百姓利益、党的利益,历史形成的家族文化和家族势力并不可怕。怕就怕在关键时刻,在违反原则和公众利益时,这些家族产生影响和力量。我同意这个观点。当然,这是题外话,我只是说说而已。”
花怒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随即又迅速坐了下去。乍一看,好像是他什么地方不舒服,换一个坐姿罢了。但李同看到他漆黑的脸色,就知道花怒波一直在忍着了。特别是刚才,倘若不是省委领导在,可能花怒波就得发作了。有时候,力量的对比十分微妙。以前,花怒波一直与李驰互相较劲,两个人从处干一直较到厅干,又一同较到副书记的位置上,再一同较到了二线。现在,李驰突然放松了下来,不与花怒波较劲了。李驰今天没有参加会议,包括前面的项目开工仪式,听说他最近好一个人独处,有时常常在南府河边一呆就是两个小时。有时,情绪稍好点,就到南山戏剧团,听演员们唱戏。他特别爱听哈尔蕙的戏,说她的嗓子好,理解得好,动作做得好。更重要的,据政协的谢顺利主任说,李驰有时候有些恍惚,有一次他竟然将哈尔蕙当成了任洁,喊着任洁的名字,跟哈尔蕙说话。这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了。昨天,李同建议宋雄让李驰出去休养一段。宋雄可能也征求了李驰的意见,但李驰没同意。李驰说:我没病,只是心里空得慌。
没有李驰的常委扩大会议,似乎一下子就少了根弦。没有李驰的激将,花怒波是不会轻易说话的。其实,花怒波对最近的南山打黑专项行动也是有自己的看法的。他一方面希望打,虽然他也同那些可能涉黑的人员有过交往;一方面他又害怕打,他不知道宋雄会将打黑除恶专项行动搞到什么程度,打到什么时候,打到哪个层次,要实现什么目标。这可能也是南山现在更多干部的想法。即使要求坦白自首的告示已经发出去了,可是谁会来坦白?谁会来自首?坦白至少说明你曾犯错误了,自首至少说明了你曾有问题。那么,有错误有问题的干部,下一步组织上还会一如既往地用吗?
扩大会议开完后,宋雄陪同叶昆到开发区调研。花木荣和李同也陪着。下了车,两个人走在后面,李同说:“刚才宋雄同志提到南山官员家族的问题,有点意思。他是不是要搞官员家族研究啊?哈哈!”
“宋雄同志提的一些现象是有的。平时没觉得,现在看看,确实是。比如王……还有……”她停了下,说:“当然不能以个别代替整体。不过确实有这现象,整顿是对的。而且,宋雄同志也只是说说,没有说要怎么样的。”
“哈哈,木荣同志一向是乐观的嘛!哈哈!”李同说着,向后退了一步,说:“抓了两百多,还会抓多少?南山多大地方,不稳定哪!”
“一批害虫之马,抓就抓了。干净!”花木荣并没理会李同的意思,而是继续道:“抓这些人也只能是表面上的,关键是要抓干部,抓干部队伍。没有后台,黑恶势力真的能存在?笑话嘛!是该打击了,再不打击,南山就成了威虎山了。”
“木荣同志也太危言耸听了吧?干部大部分都是好的,哪个地方没有几个有问题的干部?”李同朝前面的宋雄站着的头发看了眼,说:“就是头发,也各不有同嘛!”
花木荣笑笑,突然回过头来对李同道:“安置房工程的资金,还没到位。是不是请纪委过去查一下?我看刘会明和王从志在这里面有问题。我已经给大民同志说了,他同意纪委参与。”
李同身子一震,但马上立住了,说:“那里面情况复杂。我牵头过。给他们些时间吧,我听说他们也在想办法。主要的可能是把资金挪用到南山大厦去了。”
“南山大厦?那不是别人带资建设的吗?不会吧?”花木荣没再往下说,前面,宋雄正在给叶昆介绍光伏工程,说这里当初建设时也是被地方上一些势力给占着,推三阻四,老是没有进展。“我和大民市长都亲自过问了至少三次,才慢慢推进了一些。最近听说打黑除恶,工地上一下子清净了。工程进度大大加快,各种材料也能运进来了,也没人天天来收保护费了。”
叶昆说:“工程领域的黑社会现象,是很严重的。要打击!南山这次专项行动,省里高度支持。有什么问题,省委来解决。”
宋雄道:“谢谢叶书记了!南山干部们有信心,打赢这场战役。”
李同也附和道:“有信心。只要有省委的关心,一定会取得成果的。”事实上,他说话时手机在不断地震动,凭直觉,他觉得这应该是王若乐打来的电话。果然,等上了车一看,就是王若乐,而且打了不止一个,三个未接电话了。他没回拨。这个时候,他甚至觉得司机也不太可靠了。他得谨言慎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宋雄搞这场专项行动,目标对的是南山的黑恶势力,但这肯定不是宋雄最希望的。他是想借此来深入地触及一些南山的干部。南山由于三大家族和这两年来复杂的形势,导致了广大干部都是铁板一块,很难说有什么生气,也很难说有什么正气。而且,因为各种利益的相互纠缠,干部们越陷越深,很多人想拨出来也已经不太可能了。包括一些市级领导干部。像李驰,就李同所知,李驰与李重庆和机械集团的关系,远远超出人们的想像。外面传着:李驰在机械集团的资本运作中获得了数千万的好处,这些钱都存在他国外儿子的账户上。事实上,李驰在南山接近裸官。他的孩子都在国外,家里只有老夫妻俩人。李驰现在心里也一定很是复杂的,不过他获得了一个意外而又合理的理由——他得忧郁症了,从此,他将是一个病人,一个逐渐远离南山官场是是非非的病人……
下午四点,回到市委,李同关上门拨通了王若乐的电话,他张嘴就发起了脾气:“不是不让你随便打电话吗?啊!”
“情况特殊,我不得不打。李书记!”
“什么情况?”
“王岳被刺了。”
“什么?”李同跳了起来,接着问:“谁干的?现在怎么样?”
“是天上仙境的花二干的。我也是刚才才知道。据说上次行动时,他们看见是王岳带队指挥的。而且,正好今天在国大门前碰见。结果他就失了理智,上前就给了一刀,好在扎在腹部,已经送医院了,应该没有大事。不过……”
“荒唐!荒唐!”李同提高了声音,接着又压了下去,说:“赶快处理。不要留后遗症。”
王若乐说:“我真没想到。这些货色,也太……唉!李书记,其实真要搞到位,也许还好些。这样太麻烦了。我怕下一步更麻烦些。宋雄他们……我已经安排几个重点人物跑路了。再抓,也没人可抓了。那些进去的,都封了嘴。我上午从省城回来,想做些工作,结果没成功。看来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现在才意识到?早就跟你说,要脱开来,要走正道。你就是说那帮兄弟们需要你照应。现在好了,照应吧,再照应吧!没别的事,挂了。”李同合上机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心里突然有些发疼。电话又响了,是市委办。告诉他王岳市长被人刺了,现正在医院抢救。宋雄书记要求立即到医院。他说我马上到。下楼上了车,他感觉到最近一段的日子仿佛就在做梦,自己怎么缠着缠着就缠到王若乐这个阵营里来了?不错,这么多年,他与王若乐的关系是很好,在很多事情上,他是给过王或乐一些利益。王若乐当然也没亏待过他,他在省城的房子,还有在北京的小四合院,都是王若乐出钱买的。王若乐说这年头,一个男人只有两样东西是真的,一是女人,一是房子。女人是享受,而房子是不折不扣的不动产。当然,还有权力。可是权力最终还得转化为生产力。官员的生产力是什么?男性官员的生产力就是女人和房子两样。其余的,包括面子上的风光,包括才能,都无非是过眼云烟。李同不太赞成王若乐的说法,但不得不说:王若乐说得有理。细细地想想,还不就是这么一回事情?
现在,严重的问题是花二对王岳动了手,这个事件不用聪明人分析,谁都能看出这是有针对性有目的的,而不是简单地摩擦。花二这一出手,事件的性质就完全改变了。以前是宋雄在大张旗鼓地打黑除恶,现在成了互相之间的对台戏了。这个花二……简直就是头蠢猪嘛!李同越想越气,车到了医院门口,他一眼就瞥见花怒波的车子。花怒波大概也接到通知过来的。他猛地心一颤:有了。花二不是花怒波的亲侄子吗?这事得赶快让花怒波介入进来。花怒波一进来,就等于增大了对台戏的砝码。他马上给王若乐打电话,让他找个人通知花怒波,就说是花二亲自动手把市委常委、副市长王岳给刺了,情况很严重。同时,他嘱咐王若乐:从通知花怒波开始,就不要再过问花二的事了,就让花怒波去过问。花二是花怒波早年故去的唯一的兄弟的儿子,他能不问?不仅得问,还必定全身心地扑进去问。
如果那样,这戏就更加精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