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我知道,那些纯真的日子再也不会来了。我们怀揣着梦想,各自踏上或轰轰烈烈或默默无闻的前程,背影是那么悲壮!
写下这个题目时,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幼年时“吱扭”一声推开沉重的红漆木门,然后极力迈开胖胖的小腿从高高的门槛上趟过去的样子,然而,总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的。十八岁,就是这么一个尴尬,无奈,然而又必须果断地迈开大步的门槛。一直天真烂漫的我们,有谁会料到在这一年,你将要与数以万计的同龄人决一死战呢?
十八岁的那个夏天骄阳似火,刚刚五月份,武汉的凉面便“哗”一下上市了,梧桐和榆钱像打起千万枝花骨朵那样茂盛美丽。偶然有一两撮梧桐果的绒毛搀粉泥灰裹进了油黄的切面里,好多同学都吃坏了肚子,绿着脸在阳光灿烂的考场里奋笔疾书,去填写那些冰冷陌生的考卷。这样的竞争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出教室,一张张漠然的脸在你眼前掠过,苍白得像纸,因为一来大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二来实在考得糟透了,每个人的眼睛都布满了血丝,甚至浑黄一片。每经历一次大考都像是蜕了一层皮,蜕了皮也就长大了,长大了一切就好了,不论蛾子或是人世上的生灵大都如此。我这么想,心里隐隐有些凄凉。
大专班招生放榜那天,我收到了CathY的信,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它,上面写:“Hello,想我了吗?这可是我高中时代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哟,因为黑色七月就快来了。我现在不论吃饭、睡觉,满脑子都是铅印的卷子,真可怕啊!想起来命运真是不公平!陈炜的爸爸已经给他预备了几十万,告诉他考不上也没关系,——老子有钱;可刘菲每顿都在咽着腌菜萝卜,这样来省补课费;我从没见过韩明华读得这样狠,他父母下岗了,姐姐待业,全家都盼着他出人头地,他说如果再复读,就去死;算起来徐锐最好了,已经被保送到华工,可人家心气高着呢,说要么北大,要么美国。至于我,随便混个文凭就行,先有口饭吃,再求发展吧……咱们初中同学聊天时都说你最聪明了,上师范既不用高考,又有了铁饭碗。怎么样?该分配了吧?祝你好运,也为我祝福吧!”
看着看着我便淌下泪来,染湿了信笺上的字迹,一片模糊的晕蓝像心中久逝的梦,像岁月在月亮上划出的印迹。我知道,那些纯真的日子再也不会来了,十八岁,我们怀揣着梦想的天堂上路,奔向各自也许是轰轰烈烈、也许是默默无闻的前程,背影是那么悲壮!
犹记得几年前一个春日迟迟的午后,班主任石破天说的一句话惊醒了趴在书堆里打磕睡的我:“中考是人生第一道分水岭。”我呆呆地听着,涔然惊醒时便已恍如隔世,第二天居然糊里糊涂地填下了至今都让自己莫名其妙的未来。
后来问过很多朋友,填志愿时是怎么考虑的?他们大半苦笑着回答:“当时少不更事,根本不知道那些学校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就这样以十五六岁的年纪决定了生命的轨迹。更有一位报了‘特师’,起初以为是“特等师范”之意,后来人了学才知道从此将要把全部的青春献给残障儿童,她大哭了一场之后,也只能渐渐安伏于命运的巨灵之掌。”
听了这个故事,我像是睡在古墓派的寒玉床上,彻骨彻心地冷。
Cachy怎么会知道,我收到她的信时,刚刚从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凯旋;她又怎么知道,在以后的日子里,一向统招统分的师范生也要自找饭碗了……
岁月的门槛是那样高,那样陡,每迈一步都要付出异常的艰辛。其实我们还在蹒跚学步呢,在岁月的门槛前驻足流连、顾影徘徊。想想看,那上面也曾留下了那么多的如歌往事,收贮了那么多的亭亭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