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是要随和点的,这与自信并不矛盾。我衷心地祝愿她。
她曾经住在我家隔壁,后来搬走了。临走的时候,她轻轻地握着我的手,说:“将来我们会见面的,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她眼中跳动着一簇小火花,分明是点点离情。我很想说点什么,可她一向是那么矜持骄傲。我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心口闷得慌,像积了食,吐不出咽不下。她转身走了,头仍是高昂,步子仍是匆匆。我感慨万分地目送着她,心里在说:朋友,一路走好!
她可说是我惟一的知己。那是我正在念初二时,常常在放学的路上发现有一个同路的人。她行走如风,明明在我后面的,一会就走我前头去了。知晓她是我的新邻居后,我便注意地看她:衣着朴素,步履稳而急;头微微地上昂,尖尖的下巴透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起初,我觉得她那种姿态挺好笑,也挺特别。日子一久,竟对她独来独往、行色匆匆的形象产生了好感——不论怎么说,匆匆的脚步说明她珍惜时间,珍惜时间的人必定热爱生活。
终于有一天,我们在楼口“狭路相逢”。我上去,她下来,四目仓促间相对,双方竟不约而同地笑了。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快乐。这友谊之花在心底绽放的一瞬间,正是抒情电影的一个特写。
她曾说她的理想是做一名大导演,像谢飞,像英格玛·伯格曼。
“怎么不想做演员呢,当明星多好啊。”我笑问。
“只可惜长了一张群众面孔。”她挑挑眉毛,不无自嘲地说。
“不美怕什么?可以在气质上下工夫。葛优外型就不美,可他大智若愚的气度让人佩服。”
“少虚伪了!你不也很想自己美若天仙吗?”
我无言以对地笑了。
“其实就是因为我爱美,我才要去当导演。我要把那些美丽的人、美妙的音乐、如画的风景……所有的诗情画意,都集中在我的电影作品里。”
她野心勃勃地诉说着。因为太激动的缘故,脸颊上泛起可爱的红潮。
“别太狂了哦!”我顿了顿,“那种机会是太少太少了。”
她看了我一眼,有点语塞,但随即又任性地说:“我就要这样想!”她抬眼望着天际,嘴抿紧了。仿佛受了挫,又竭力维护着自尊,酷似她在人群中行走的神态。
我虽不和她同校,但他们班里我有熟悉的学生。听说她在班里人缘不好。傲气、倔强、太敏感,让女孩子们不能接受;矜持,外表太冷,也得不到男孩子的关注。因为极情绪化的缘故,她成绩时起时落,也失去了老师的喜爱。真可以说是四面楚歌。
我曾劝过她注意一点人际关系,少点幻想多点实际,少点傲气多点虚心。她点头称是。果然不久,她就交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原来因为一件小事与她有了摩擦,因她俩偏偏又是前后桌,于是战火不断。自我劝过她以后,她让了步,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倒成了好朋友。
然而她那位朋友也是浪漫飘逸的女孩,喜欢广交朋友。于是女孩有些忧郁。
“说不清楚,我总是一看到她们在一起时,心里就会很难受。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人家交朋友多,是好事嘛。可是……”她蹙着眉,告诉我说。
“对呀,你根本不必在意。”
“你不明白……”
“孤独人的独占心理!”我断言道,“其实你也应该像她那样,随和点,个性收敛点,这样才不至于被大家冷落。”
“可是很难……”
“总该试试。”
她沉默不语。
然而过了些时候,她就对我说她要走了,神色黯然。
我心里很难过,最要好的朋友要离去了,今生今世还不知能否再见。“我给同学们的印象太差了。我特意笑着和他们说话,常常敷衍她们。但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一样,我受不了。”
说完,她望着我,濡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人就要走了,却还在为同学关系伤感。
那一刻,我很想再说点什么。可是我们都还太浅太浅,许多问题一复杂了,便难以说清,尤其是人与人的交往。
“换个环境也好。到了那里,重新开始。”我叮咛着。
她嘴角弯着,如雨后夜空里一抹蛾眉月,显得忧伤,带头嘲讽,又充满信心。
春风又起时,我收到来自远方的信。里面有一朵用浅绿色丝带编织的小花儿,泛着盈盈的光泽,显得那么亮丽。在信中她语言明快,情绪高昂,一改往昔的悲观。她说:“我跟同学们学会了用丝带编些简单但精致的小饰物,这朵花不过是我的初成品,等着吧,花儿会开遍世界的。”
我为她而高兴,她终于学会与人相处了。人,有时是要随和点的,这与自信并不矛盾。我衷心地祝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