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天空何时才能成一片/我们天空何时才能相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我想得很累,但仍不知道。
想起来那时候应该是深冬,我静静地趴在教室靠窗第四排的桌子上,身下压着几本薄薄厚厚的英语读物。后来听见教室的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拉开,抬起头看见个子矮矮的班主任和班主任身后紧跟着的一个似乎更矮一些的女孩。短发、白衣、旅游鞋,长长弯弯的细眉,细眉下很安静、很冷淡的一双眼睛。
老师把她领进来,没有介绍也没有问候,她像个幽灵般,静静悄悄地坐到了我斜前边的位置上。她就是遥。
遥在班里与其他同学相处得并不是很好。同学们都一致认为她太过孤僻,做事也缺乏激情。不过遥的成绩很好,这却是大家公认的。
遥对我说她的家庭状况不太好,父亲病了好些年了,几致瘫痪,卧床不起。好在家里开了个电话亭,才得以维持一家人的开支。而她的孤僻的性格,也就是在这种家庭环境下形成的。
遥很喜欢与我在一起,也许是因为我亦习惯于独来独往的缘故,她常常给我讲起她过去的那所学校:有个瘦瘦长长的浅水塘,一片树林,还有50多个待她很好的男生、女生。
我的学校可没有浅水塘,没有她提到的那种令人神往的片片绿阴;可以算作美丽的,只有图书馆大楼那类似于教堂的高高的尖顶,在操场的一方孤零零地耸立着。午休的时候,她总是牵着我的手,走出教室,走下楼梯,再走过一段长长、长长的路,在那古色古香的图书楼下绕上一个不算完整的圈。
遥时常会央求我为她唱些孟庭苇的歌,尤其是那首清清淡淡的《白纱窗的女孩》。她喜欢,她说过。
遥只是静静地听,从来没有一句夸奖,就像那次我在学校艺术节上演唱的时候,遥是我看到的惟一没有鼓掌的人。只是一种赞许的目光,成熟得令人心动。
我那时候还喜欢写诗,喜欢英语。我对遥说我真的很希望有天能到美国去,做个用英语写作的小诗人,就像那好伟大好伟大的泰戈尔一样。遥也只是静听,然后鼓励似的浅浅一笑。我就想,也许遥是这个世界上最最了解我的人吧?
初三的日子在记忆里面走得温温馨馨、匆匆忙忙。图书馆楼下不绝如缕的歌声中,中考如期来临了。和遥报考的是同一所省属的重点高中,遥却意外地发挥失常,只考上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那所学校管理极差,我们都知道的。
我劝遥去省属重点高中借读,但遥不肯。说那样的话家里负担太大,她不能总让家里为她花那么多的钱,而且重要的在于自己。然后是很坚定的眼神。
那时候遥还常常给我写信。信写得很短,但很勤。她说同学之间关系很冷漠也很虚伪,远远不如初中时代。她由此便常常怀念我在图书馆楼下美丽的歌声。
后来不知为什么好久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一连写去了好几封信也没有得到回音。两三个月后才又重新得到她的消息。她说对不起,这么久没回信,是因为那一段时间妈妈住院了,她的心里很乱。
她说现在的班主任对她一点都不好,成天在她身上挑毛病,她便和老师吵,吵得天翻地覆。好在还没有勒令她退学。
她问我是不是还喜欢写诗,以后是不是打算要考中文系。她说她相信我会成功的,真的相信。
我忽然间感觉很难过,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那年在高中的教室里我的坐位仍然是靠窗的第四排,熟悉的情景让人觉得一切依旧。可从前一直竖在我视线前方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轻易地改变了呢?
再后来有天一个高中与遥同班的初中同学来到我家找我,提到遥,她很平淡地说:“成绩挺差的,总排在年级末尾。同学们对她还行,可她那人,你也知道的。老师对她不好,天天数落她,但主要也是她太倔。前阵子她妈妈住院了,就不明不白地请了两个多月的假,说是去医院护理,我却总能在街上看见她。怎么,这些你都不知道?
我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她也二时找不出话来说,两个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溜向窗外的天空。
天空上乌云一片一片,灰茫茫的让人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乱。
我们天空何时才能成一片/我们天空何时才能相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着这个问题,我想得很累,我却仍不知道。
暑假里的一天在街上偶然地看见了她,远远的一个匆匆的侧影,想大声叫住,只迟疑了那么一下,她的身影便毫不犹豫地消失进人海中去,只有一点怅惘。
心中的回忆很散乱,像初见她的那个冬天纷纷扬扬的雪;像那个季节,图书馆楼下缥缈不定的歌声。
抽出一张信纸,拿起了笔,我告诉遥我现在依然喜欢唱歌,依然喜欢绕着不管是什么内容都行只要是高高的楼散步。只是不再像过去那样幼稚、那样简单,也不再喜欢写诗不再想考中文系。我却仍然喜欢英语,想到美国去。没事的时候我常常会回想过去的你的样子——纯纯的,小小的,那么现在,你好吗?
信装进了信封,人走近了邮筒,却猛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刚刚写好的一封信在手中很快地碎成了许多片。
抬起头看天边红彤彤的晚霞无声地融进青灰的夜色里,都仿佛在看着眼前一件美好的东西在飞快地逃离?我是那么期望它回来,但却竟然没有能力去抓住它。
初中毕业之后,我再没有去过那个没有水塘也没有绿阴的校园;没有人陪我在图书馆楼下仰望那美丽的尖顶;没有人一遍遍地听我唱起那首《白纱窗的女孩》。没有人,再没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