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午餐联合国”讨论的题目是:爱情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石大师按照惯例虚无缥缈地来了一句“感觉”外,大家都各举实例有理有据地积极参与了讨论。
小朱每次提到媳妇儿都面红耳赤,“我、我觉得夫妻俩一定要互相欣赏,不能老看对方不好的那一面,就像我媳妇,我给她做碗面,她都说是五星大厨的水准!”
“那是因为你以前做得太难吃!”冯大厨不屑地“切”了一声,“肯定是包容嘛!我老婆特不喜欢喝豆汁儿,刚结婚的时候为这事儿都吵过架,但这么些年过去了,还不是天天早晨捏着鼻子给我买豆汁儿回来,这就是包容!”
“信任!绝对是信任!”刚刚失恋的八卦通面带怖色地抢答,“没有信任的人生太可怕了,像我前女友,老TM怀疑我在外边有人。要是我天天喝豆汁,她就得说‘哎哟喂你怎么天天喝豆汁儿啊是不是你初恋特喜欢喝豆汁为了怀念她你也天天喝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小文捅捅我,“哎,你觉得爱情里最重要的是啥?”
“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但我知道我刚毁了啥。”
我把偷看孟云手机的事儿跟小文讲了一遍。
“其实翻男朋友手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好多姑娘都这样。”她安慰我,“但……这事儿放你身上还是有点奇怪哈,你不一向民主独立磊落大方的嘛。”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鬼使神差的,看到手机放那儿,根本忍不住,你知道的,对女人来讲男朋友的手机比香奈儿更有吸引力。”
小文一副“我懂得我懂得”的表情,“那翻到什么了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还真有两条前女友的问候短信,什么‘近来过得好吗BlaBla的’,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他都没回。”
“那不就得了。”小文松口气,“哎你这心态可挺有意思,不过我懂得我懂得,我以前翻男朋友手机的时候,那感觉,怕翻到点什么,但是又希望翻到点什么,没翻到,是失望中带有一丝安慰。就像贼没偷到东西,但是又庆幸自己没犯罪的感觉。”
“谢谢你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在变态。”我斜她一眼,“不过我的心情很复杂。”
“复杂啥?事实摆在眼前,你家孟云还真是看不出来的乖,前女友的勾搭短信都不回……”
“是没回。”我气不平,“可是他也没删!”
小文哭笑不得,“姐们儿,这你就有点吹毛求疵了啊!”
“我是严肃的。我现在心里又心虚又生气,心虚是觉得吧……我不该不相信他,尤其还这么查他;生气是觉得,我俩都恋爱几个月了,还一直有前女友骚扰他!”
等我义愤填膺理正言辞地发表完言论后,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听我说话,正喜滋滋地捧着手机发短信呢,嘴角咧得都快飞到天上去了。
“哎哎,别笑了,你新注射的苹果肌要掉下来了。”
听到自己的外表受到了侮辱,这位姑娘才肯把目光恋恋不舍的从手机上移走,“你才注射了苹果肌呢,本姑娘这是天生的强生的!”
“哟,是吗?”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看你两颊泛红肌肤饱满有光泽,既然没注射,看来是有人滋润喽?谁啊谁啊?”
“瞎扯!”
向来百无禁忌的小文竟难得地害羞起来,她边收拾东西边站起身,“是你家孟云的余飞了啦,上次那事儿……反正他说要补偿我今天中午请我吃饭我不在这儿吃了啊露露拜拜!”
好像是怕我再多问一句似的,小文甩给我一个娇羞的笑容,红着脸落荒而逃。
“之前不是都送来一条赔罪的手链了吗?”
我看着她的背影嘟囔,也忍不住笑了。
自从小文跟老钱分手后她也有过几个男朋友,但没有一个踏实靠谱的,几乎都是昙花一现。小文跟我相反,她是个外刚内柔的姑娘,在感情里是个十足脆弱的小女生。我曾暗自猜想,跟老钱分手后她对感情的随意和故作洒脱,是不是源于还没走出这段感情的阴影,不敢开始,不敢相信,也不敢坚持……今天看她跟余飞发短信的甜蜜样子,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我正在心里幽幽感叹自己得一个人吃午餐,大堂小妹匆匆跑来叫我,“小夏姐,小文姐管的贵宾厅的客人到了,但是她刚刚出去,你看……”
得。不仅得一个人吃午餐,还得帮她顶大梁。
放下筷子往大堂走,心里盘算着这回不仅得勒索小文,还得顺带打劫一下余飞。远远地看到贵宾厅的客人正站在门前,其中一个黑西装的看起来特别眼熟。
直到走得很近,我才认出那是老钱。
真巧。小文前脚出门,他后脚就到了。
老钱戴着眼镜,比以前瘦了不少,身上的西装竟都能板板正正地扣好扣子了。听见脚步声,老钱转过头,见是我也有几分惊讶,连忙笑着向我打招呼,“夏小姐,好久不见。”
老钱其实并不老,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只是人呆又憨,简直像个五十年代的五好青年。以前他和小文在一起时,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医院找他,那时候老钱胖得双下巴好几层,又穿着白大褂,活像是个移动的面袋子,满头大汗地楼上楼下跑,安排我们挂号检查。小文总是郁闷地说,“我这哪是找了个大夫,简直像是找了个伙夫。”
如今面前这张瘦削的脸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就连我看了都有点恍惚。
“你好,钱医生。”我微笑回应他,“贵宾厅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入座了。”
“谢谢,今天公司有应酬,老板他们还没到,我在这儿等等……”
“公司?”我疑惑地看着他和他的同事。
“嗯。我从医院辞职了,现在在一家制药公司做医学顾问。”他还像当年一样,笑呵呵的,“所以别叫我钱医生啦,还是叫我老钱吧。”
我有些错愕,我刚认识小文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那时小文工作都有几年了,老钱才刚刚博士毕业,一颗丹心满腔热血地要成为祖国医疗事业中救死扶伤的天使。这还没过几年,就转行放弃当年梦想了……我隐约觉得其中有些缘故,但此情此景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寒暄几句的工夫,他的领导客户就到齐了,老钱驾轻就熟地跟他们说着客套话,哄得客户笑哈哈。他跟在人群最后往宴会厅走去时,忽然站住脚,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以为他想要问小文,但他只是说:“夏小姐在这儿工作还顺心么?”
得到我的肯定答案,老钱点点头,转身走向宴会厅。
在酒店工作三年,这种生意人在大堂里不带任何感情属性的迎接或欢送场面简直太熟悉了,仿佛在同一个剧场排演过一般,台词表情行动都惊人的一致——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亲切友好互相握手,一边“哪里哪里”“客气客气”,一边朗声大笑,每个人都带着一种冷漠的欢愉走进宴会厅。
我没想到老钱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要不要跟小文说呢?
我走回饭厅,刚坐下便接到小文的微信,问我酒店怎么样工作上出没出问题。我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老钱的事告诉他,就先岔开话题问她吃得怎么样,她很快回给我一个害羞的表情和四个字:太可口了。
我盯着那个害羞的表情看了好一会儿,回复她,酒店没事,慢慢吃吧。
在她站在新旅途入口的这一刻,我不打算将这次重逢告诉她。跟老钱的重逢,竟让我想起我跟我的初恋,分手多年后,我们重逢在他的婚礼上。
那时我刚大学毕业,还没跟朴恩浩在一起。我本以为自己是带着满腹的嫉妒和怨气参加他的婚礼的,但当我走出礼堂,心里剩下的,只有说不出缘故的的酸楚和伤感。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学生会竞选的礼堂,他穿着白衬衫站在演讲台上,身姿挺拔、语气沉稳地讲出竞选主席的演讲词。那个时期的女孩子很少不被这样的学长打动,当时正在学《沁园春·雪》,我坐在台下,认定“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这几句词说的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很多年后,我们二十六七他也近三十了,跟小文提起他,我还叫他“白衣少年”。
后来在一起了,他的样子就变成了学校湖畔树下那个老对我絮絮叨叨教育的学长,“你要好好看书”“你要好好学数学”“不要总吃凉的”“不能熬夜”“别跟爸爸吵架”……我一直纳闷那么干脆利落的人,怎么一到恋爱里就变成了老妈子?
最后一次见面,依旧高大挺拔的他挽着他温婉动人的妻子,敬酒时,他穿着衬衫站在舞台上,对着话筒说出致谢词,语气一如当年的沉稳平和。
我忽然有些恍惚。又一次,他在台上,我坐在台下,与当年初相识时如出一辙。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我的酸楚和伤感并不仅来自于前男友结婚,而是当分别多年后我再见他时,我发现眼前的这个人明明是他,但又好像不是他。现在的那个人,离我当年的记忆已经很远,他不再是“少年”,身边不再是我,他与我的情分,仅限于一杯酒和一句,“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说:“不客气。”
我希望他幸福,因为他陪我成长,并教会我成长。所以当他和他的妻子交换戒指时,我用力拍红的手心是真的,可当走出礼堂时,酸楚沉重的心情也是真的。
就像今天见到老钱。
我忽然发现,两个人分手后最痛苦的不是你被抛弃,那种因抛弃而起的痛苦其实类似挫败感,时间久了,你会慢慢淡忘,并找到新的人、新的事磨平缓解它;而有一种长痛,会在以后无尽的岁月里隐隐发作,当你再见到他/她、再接触到跟他/她有关的人和事,甚至毫无缘故的,你就会想起那些在过去走散的人,你们曾睡在一起,见过对方赤身裸体最缠绵缱绻的样子,也见过对方打嗝放屁刚起床挂着口水最邋遢的样子;你们曾无话不谈,知晓对方的一切秘密,无论是真心的赞美还是恶毒的评论讽刺……
然后你们分开,背道而驰后,所有的一切跟没发生过一样,擦肩而过时,连点头微笑都吝啬得不舍得给。
更让人难过的是,似乎不仅情侣之间会这样,世界上的一切关系都有走到这一步的可能。我们来不及挽回,来不及道歉,来不及告别,时间不给我们修正过往的机会,就快进到已经永远失去那个人的未来。
我决定忘记这件事。
放下手机,听着“午餐联合国”有家室的成员们喋喋不休地讨论着跟自己老公/老婆之间琐碎甜蜜的小事,突然觉得能在一起,就已经很好。既然没什么永远,再度相逢后也已经变成陌生的“另外一个人”。那就别回头,及时行乐,珍惜眼前拥有的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