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事情发展到这步,现男友跟前男友的会面,已经能足够完美地诠释这种偏爱。但当时的我并没想到,更精彩的事发生在后头。
0:05分,时间进入崭新的一天。励志女神郝思嘉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这句话不知道鼓舞了多少沉沦在黯淡昨天的失意人们,而此时此刻在我眼里,这新的一天不过是昨日的延续——延续着一肚子怨气与纠结。
晚餐结束的五个小时后,家中。电视里开始播放无聊的购物广告,我坐在地上,听见孟云从浴室走来的脚步声,他一边擦头发一边在书架前挑书,满屋子都是沐浴露清爽的香味。我故意别脸不看他,继续忙手里的活。
孟云坐回到床上,关掉电视,我用余光察觉到他正在看我。沉默了半晌,只听他干咳了一声,
“露露,不睡觉啊?”
“不睡。”
“那,还生气啊?”
“没有。”我干脆地回答。
孟云有些哭笑不得,“还说没有,你又开始收拾那堆袜子了。”
我没有理他,继续整理袜子,这是我的坏毛病之一。学生时代我曾有中度的选择障碍症,按理说这样的人一般都谨小慎微,我却相反,年少时极其豪放,大大咧咧,十分分裂。这造成的结果是,每次纠结好久选出来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转眼用完就乱丢乱放,再也找不着。
直到刚开始上班的第三天,主管拿着我落在洗手间里的客户资料,当着大堂里所有人对我说:“夏露,这是你三天以来丢掉的第四本文件。酒店只有一个岗位不需要你做事细心果断有条理,就是去擦厕所。”
于是我费了极大气力去改掉这两个习惯。的确有收获,但也有点物极必反,以至于培养出一个新问题——似乎可以称它为“收纳强迫症”,每当我看到乱放、无规律的物品时,我都要把它们分类后,再排列整齐,无论是什么,比如现在。我有很多彩色的袜子,当我不开心,或是有心事想不明白、思绪混乱的时候,我就会把它们都整理一遍,按照冷色到暖色或深色到浅色,卷好后整齐地码在抽屉里。
拜两个问题所赐,这样的生活习惯也影响到了我的思维方式。遇到犹豫不决的问题时,“选择法”会逼我把所有可能性缩减为两个,去选性价比更高的那个,这导致我多少有点“非黑即白”。而遇到复杂的、想不明白的事时,“收纳法”会让我不自觉地提炼出一个又一个问题,直到所有问题在脑中罗列清楚,再去逐步解决。
今晚的第一个问题是,这是一次成功的“前任会面”吗?
都不需要“选择法”给出选项。这种凄凉感堪比站在舞台上没有导师为你转身。
我指的并不是孟云与朴恩浩的“前任会面”,与后边的会面相比,他们俩简直too young too simple,一位谦谦有礼地送上锁在密码箱里的尊贵传家宝脚踩泡菜,一位落落大方地接下说谢谢,两人光明磊落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我指的,是在一百天纪念日的晚宴上,巧遇了孟云的前女友。
王菲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我也知道自己肯定不能幸免,某月某天肯定会和他的某个前任相遇,为此,我脑内的小剧场曾无数次构想排演过见到他前任时的情形,想象中的那一幕,我一定是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地挎着孟云,温婉大方又不失冷艳高贵地走到她面前,即使一句话不说,也要带着一缕胜利而神秘的微笑。总之三个字:正室范。
然而果然是艺术高于现实。与想象相比,今天的会面更是堪称完败。
当我坐在酒红色的沙发上带着敬仰与爱慕的眼神望着我的男朋友、深深沉浸在餐馆独特小资的气氛中以及孟云记得我们纪念日的感动中时,这位尚丹女士一身黑裙,从我身后翩翩走来。我在孟云的眼神中,嗅出了一丝奸情的味道。
尚丹像是我们酒店门口摆着的大黑瓷花瓶,带着一股冷艳却脆弱的娇嗲气质,一下子坐在孟云身边,开口便是一句,“哟,‘爱的旅程’啊,真讨厌,那么多年了,也没点新花样。”
“爱的旅程”是孟云送我的百天礼物,是他亲手Diy的相册,里边贴满了我们一起的合照、他偷拍我的生活照……还有,呃,艳照等等。即使每张照片的边缘剪得略显拙劣,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将我感动了。特别是幻想孟云在台灯下认真地一张张贴照片的样子,我就像是举着一把氢气球,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尚丹这一句话,仿佛是冷笑着将箭射向我的气球,我以每秒30km的速度从空中高速坠落。在她友好评价我恋爱百天纪念日礼物的这一刻,我的纪念日晚宴已经结束了。
然后我呆若木鸡地坐在这儿,看着对面的尚丹十分自然地与孟云谈笑风生起来。
可笑吗?我和我男人的纪念日,她妖妖娆娆地闯进来,熟练地提到他们恋爱时吃过的菜喝过的酒,而我竟有一种自己被捉奸于此的感受。以至于五个小时以后的现在,仍感觉心里闷闷的,仿佛大庭广众之下猛地被塞了一口五仁月饼,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正室范是她的,我什么都没有。
在这种嫉妒生气失望又带点微微自惭的复杂情绪影响下,“归纳法”和“选择法”做出了错误的判定。我在“是否发泄此刻的不满情绪”的问题中失手点了“是”,导致在餐厅中跟孟云咆哮,“刚才她推荐的那些菜,都别给我上!”。
好好的约会不欢而散,上车之前险些大吵一架。夏露你是有多不长心啊居然在那儿拌起嘴来,如果被尚丹看到简直就是“锦上添花”,更何况……
我想起刚刚在店门口吵架,孟云软言软语地说,“那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她变成这样,我也不想,我能怎么办?”
我不理他,甩手就走,他上前拉我,眼里净是无奈又恳求的神色。现在想想,在西餐厅外马路边上,甚至险些当着他前女友的面这么对他,我有一些愧疚又有一点心疼。尤其回忆自己从前吵起架来时不忍直视的失控状,真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大长进……真有点为自己脸红。
我正想着,突然听见他叫我,
“露露,露露!”
“啊?”我缓过神来。
孟云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你……在拿袜子蹭自己的脸。”
我这才发现自己为了缓解火辣辣的脸颊,正举着一双蜡笔小新的卡通袜贴在自己的脸上。我“哦”了一声,故作镇定地把袜子放回抽屉。
他爬下床,从沙发上拿了个坐垫丢给我,“别直接坐地上,凉,下次姨妈我可不想再在二环飙车飞回来照顾你了。”
我没说话,但还是乖乖地坐到垫子上,他立马一脸小人得志般的笑,被我一个白眼飞回去,
“你最近好像老走神啊?”
“是啊,我最近心事比较多。”
“想什么国家大事呢,神舟十号?”
“对,想飞去火星,看看你们男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咬牙切齿。
他笑着拍了拍枕头,躺了下去。
其实我在想第二个问题,我和他生气、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当我冷静下来仔细思考吵架时孟云说的那句话,才发现他并没有说错,表面看是因为前任的出现和挑衅,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对情敌狭路相逢,孟云唯一的错就是挑了个错误的餐厅。
追根究底,我发现,我生气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因为我自己。我不够自信,在尚丹面前首先怯懦掉了,对她的挑衅无力反击。
我为什么不自信?
我想起尚丹说的那些话:
“别点老三样了,最近这换了厨子,推荐菜变成了这几样……”
“红酒的话,最好换成智利的MONTES,以前你老喝的那款,现在这儿不卖了。”
她字字句句看似无心,其实都是在说“你看你看老娘多了解他你真是弱爆了”。这是他们共享过的餐厅,她知道他在这儿爱吃什么菜、常喝什么酒……倘若我知道,她说这些我都了然于心,那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简直so easy。
然而让我让人无力的是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红酒吃什么菜爱去哪家餐厅,甚至连这个前女友,在今天出现之前,我都一无所知。
她了解他,而我不。
这才是问题的根源。
“孟云?
“嗯?”
他声音懒洋洋的,已经进入初级睡眠状态。我把抽屉推好,也爬回到床上去。
“给我讲讲尚丹吧?”
他愣了一下,“……有什么好讲的?”
“你不讲就当你心虚喽。”我转过一把抢过他的被子,“不讲拉倒。”
他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心虚的。”
“那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刚开公司的时候朋友饭局认识的。”
“那你喜欢她什么啊?”
他想了好半天,不知道是在思考问题,还是在思考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那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啊?”
他严肃谨慎地盯着我,直到看我坚定诚挚地点了头,才继续开口,“漂亮,身材好,会说话。”
“……男人果然很肤浅。”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看到孟云指着我,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又急忙给自己找借口。
“我不是生气哦,是嫌弃。”
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想“什么嫌弃啊我就是嫉妒”。孟云却认真地思考起这句话来,居然还点了点头,
“是挺该嫌弃的。那时候觉得尚丹说话很有深度,开口闭口黑格尔亚里士多德的,以为自己跟她在一起就能变成下一个泰勒斯。”他语气里有些自嘲,“再一个可能是刚开公司的时候老要出去应酬,就觉得,你懂吗?带出去特有面儿……”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男人虚荣的自尊心。”
“能别说出来吗?上边又多了一个枪眼。”他翻了个白眼。
“那怎么又结束了?”
“……你能接受两个人一起不分昼夜全部话题都是亚里士多德吗?我想找的是女朋友,就像去买爱情小说却无意走到了哲学专柜,主题不一样,太单一了。”
“单一吗?”我有点酸溜溜,“我看你们挺丰富的,她连你爱吃什么爱喝什么都知道。”
“丰富个屁,你要是一个地方跟我吃二十多次你也知道。”他哼笑一声,打了个哈欠,“抱着当泰勒斯的心去向尚老师学习,结果最后变成了‘快饿死’。”
“可是至少她知道,我都不知道……”
我有些不是滋味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被孟云听到。他转过身看着我,捏了捏我的脸,
“你也知道啊。”
“知道什么?”
他一脸睡意,但还是看着我,笑着说:
“知道我最喜欢七分熟的煎蛋啊。”
去客厅关灯偶然看到茶几上险些被我扔到路边垃圾桶的“爱的旅程”,看着上边一路走来的照片和记录,一百个日子,虽然不算多,但也没少得可怜,正如我跟孟云之间的彼此了解。想起那句“真讨厌,那么多年了,也没点新花样”,之所以被一下激起了怒火,也就是因为自己在怕——怕自己对孟云的前任们一无所知,怕自己跟她们一样成为前任中的一员。
但刚刚聊过之后,让我再次自主振作的是,尽管我一直没有进入“前任空间”那扇大门,一直在门外徘徊或回避,但那扇门对我来说不是封闭锁死的,他关于过往与从前的门虚掩在那儿,当我想了解的时候,我们都还算坦诚。
了解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有一种是你说我听,还有一种方法是互相陪伴,将过程交托给时光与岁月,你只需坦诚,时间自然会给你结果。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在我看来,这里的“彼”并非是前任们,而是孟云。也许我们该先做到了解对方,知道对方最想要的、最担心的,才能理解对方。这样在面对每一个前任的时候,无需揣测对方的心思,知道是“我们”在应战,而并非我独自,这才是战胜的秘诀。
临睡前的最后一刻,“收纳法”为我提出了第三个问题,我要记下来,明天问给这个正睡在旁边打呼噜的人听。这个问题就是:你愿意同我坦诚以对,相互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