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妹平安地回到村子里,没有一个人为他的平安感到高兴,甚至连他的几个本家兄弟叔伯也没有来看望他。他的平安在村民们的眼中更是证明了他怀的就是鬼胎,要不怎么连省城的医院都检查不出是什么毛病呢?大家都心知肚明,见了他远远地躲着。李二妹的白天变成了他的黑夜,他只能一个人晃悠悠地在村子里荡着,看着个大红的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落下去又升起来。后来他干脆就不出门了,买了几条烟,傻巴巴地抽呀抽。
躲在了家里,李二妹也落不得清净。自从怀疑他鬼胎上身后,他的两个邻居都和他交恶了。右边的邻居王小山原来也是和李二妹一起采药一起赶潮的老搭档儿,平时有事没事两个人总喜欢凑在一起喝几盅儿,还逗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喊李二妹干爹。李二妹的肚子一大,他把通向李二妹家的那扇门堵死了,免得进进出出时和李二妹打招呼。最近几天他不知到那里搞了些纸符在两家相邻的石头墙上贴得到处都是。王小山逢人便说,得了鬼胎的人都是自己早早找个地方悄悄死掉的,免得鬼胎养大了祸害别人。
最让李二妹觉得心寒的是邻居张寡妇,以前夜里她的门总是为他虚掩着,让他在寂寞的夜里也有个温暖的归宿。当然,他也一再地回报了张寡妇,用他挖药捉海贝换来的钱,把她的两个女儿送向了远方的大学。可现在那扇门再也叩不开了,门楣上还挂满了红布条条,那是张寡妇用来辟邪的。李二妹看到那些红布条条心就格外的痛,那些红布条条飘忽飘忽的,和王小山家的纸符儿窃窃私语。本来和王小山关系不好的张寡妇绕过了李二妹和王小山搞得了火热,说也奇怪王小山的妻子也冰释前嫌,不再怀疑自己的丈夫和张寡妇有那么一腿了。这两家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团结得比金刚石的分子还要紧密。
每天一大早张寡妇便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骂开了,说自己昨天晚上又看见鬼了,毛发长长的,有三只眼睛,一只红,一只绿,还有一只是紫青的,差点儿把她吓死了。“谁把鬼带来的,谁带回去,你不想活了,大家还想多活几天呢?”张寡妇一骂,那边的王小山便接上了,“得了鬼胎的人还不自己挖个坑去死掉?还想带几个人做伴吗?”两家一骂,响彻了大半个村子,爱凑热闹的人便来了,也时不时地插进去骂几句。“得了鬼胎的人,心都是墨黑墨黑的,不带走几个人他不会甘心的。”,“去和书记说说活埋了算。”,“做人自己要识相哦,不要伤害无辜的人啊。”开始的时候,李二妹也出去辩几句,不过他发现自己的辩解没一点作用,在汹涌而来的浪潮面前,自己的那一点口水吐在哪里都阻止不了他们的声势。李二妹干脆就不辩解了,但更坚定了他的决心:我要当村长。
李二妹的村长梦还没做热,就差点儿被活埋了。有一天早上他起得迟了点,大好的天,他竟看不到太阳了。他走到院子里发现张寡妇和王小山都把和自己相邻的墙砌高了3米多。“砌这么高的墙怎么就没弄出多大动静来呢?”李二妹觉得很奇怪,别人在他眼皮低下砌了一夜的墙,自己竟一点儿都没有发觉。
两家这么大的工程不可能上几个人完成的,想到这里李二妹倒是有些怕了,他走出院子想去看个究竟。可院子外面有一堵更高的墙挡住了他,足足有5米高,下半部是用水泥和乱石混垒的,上半部是用砖头砌的。李二妹没有去看后门,不用看也该知道了,他的房子已经变成了一间活坟墓。
害怕还真能让这些平时连出几毛钱都像拔鸡毛一样的村民得到了空前的团结,发挥出了战争般的热情。李二妹想着他的邻居们他的兄弟亲戚们像蚂蚁似的分工明确,目标一致,在有月光的夜里紧密合作,把一块块乱石和砖头运来,垒砌上去做成一个活坟墓的样子,他便感到好笑。
他站在院子里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冲天而起。寂静的村子像条睡醒的虫子开始骚动起来,李二妹听到了远远近近的脚步声。但没有一个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又一阵子哈哈大笑,笑得比刚才还要响,还要长。他看到了附近有几个窗户里伸出了脑袋来。笑完以后,李二妹就坐在院子里哭了,一边哭一边狠狠地抽烟。这一天早上,张寡妇也不指槐骂桑了,王小山也不奚落他了,只有几只公鸡似乎没被教导过,在远处扬着脖子大声地叫着。李二妹哭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要当村长,别人这么怕他正是自己的好筹码。
家家都升起炊烟的时候,李二妹的院子里落下一袋青菜和茄子来。李二妹收了青菜和茄子,高声地喊着:“我李二妹谢谢大家了。”没有一个人应他,高墙外面连狗都不叫了。他拍拍自己的肚子,进屋子做饭去了。
张寡妇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吃早饭,围墙加高后,她的安全感增加了许多,但她内心的寂寞也增多了。往日里这个时候,她在院子里喊一声:“二妹呀,过来一起吃个早饭吧。”知道的人都明白她在喊一个男人,不知道的人都以为她在喊自家的妹妹。李二妹便拿着个酒瓶子过来了,一边喝着酒一边拿眼睛描她。她便说:“有什么好看的,都老成蔫茄子了。”李二妹总爱说:“我夜里还没看够哩。”又是灌下一满杯子酒。她便幸福地笑了,这个时候就不觉着自己是个没丈夫的女人了。可是这个该死的李二妹什么不好惹,惹了个鬼胎上身。自己倒不怕,说不怕那是假的,她的心里也没底,可自己的两个女儿要上回家,惹出个什么好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想到这里张寡妇觉得自己的修墙计划还是英明的。
吃了饭,张寡妇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事情好。她想出趟远门,又放心不下。去海边看看,顺便带点海鲜回来,也没了这个心思。再说带回来给谁吃呢?李二妹倒是喜欢就着老酒白酒吃,这个剐千刀的,我怎么又想到他那里去了。张寡妇干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她想想李二妹平时对她的好,有些心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