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和市委书记摸摸自己的大肚子，想着“报复已经开始了”不由冷汗直流。过了一会儿，市长说：“我没有得罪过领路鬼，它不会报复我吧。”市委书记看市长有些得意的样子，说：“那也不一定。不过，你别害怕，只要我们找到无能，一切都会解决的。”
“我想困了。”市长说。“我也困了。”市委书记说。市长就给办公室主任打了个电话让他上床睡觉。“他娘的，到底我听他的，还是他听我的。”市长愤愤地骂了一句。“该听他的就听他的，先熬一段时间再说吧。”市委书记说。
可苦了门卫。办公室主任睡着后，他还要提着手机等在边上。整个病房里就他们两个人，门卫觉得这里简直像个太平间，又阴森，又恐怖。更可怕的是办公室主任睡过去后，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听不到呼吸，摸不到体温。门卫想找个人来陪陪自己，他打电话给保卫科的人，保卫科的人说什么也不肯来。他打给护士长，护士长说护士不敢进那个病房。门卫感到有一股冷气从脚下涌上来，他想离开病房。
“要是市长睡到半夜想翻个身呢？要是他被尿憋醒了呢？要是突然有公事呢？……”门卫想了一连串的问号，每一个问号他都担当不起。“求求你快好起来吧。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去过夜呢。”门卫摇着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主任一身冰冷。门卫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他是不是死了？要是死了我不报告的话……要是没死我乱报告的话……”门卫觉得自己里外都不是人。他捧着手机希望手机发出点动静来，可是手机也像是死了。“我不信你也死了。”门卫把手机打开，放了首歌。可是这首歌是摇滚的，门卫觉得不对劲，换了一首，唱到一半的时候，他突地关掉了。他想要是把手机的电搞完了，市长有电话打过来，怎么办？
关了手机后，门卫依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歌声。他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听听，没有。他把手机放下去，又听到了隐隐约约的歌声。“见鬼了。”他真想把手机砸了。他给老婆打了个电话，老婆催着他回家。他说自己在给市长办事情。老婆的声音一下子兴奋起来，问他在办什么事。他说保密。“连我都不能说吗？”老婆问。“不能。”他说。“透露一点点行吗？”老婆对他撒娇。“我在看一个人。”他说。“是一个局长？”老婆问。他说不是。“是一个科长？”老婆又问。他说不是。“是医院的院长？是……”还没等老婆唠叨下去，他就告诉了她，他在看的人是市府办公室主任。“他犯错误了吗？”老婆问。他告诉她办公室主任生病了，老婆有些不相信，办公室主任生病了说什么也轮不到一个门卫去看护。“你让他说句话让我听听。”老婆说。
门卫是个怕老婆的男人。他开始害怕了，如果这件事不对老婆解释清楚，老婆会跟他没完没了的。“我老婆让你说句话。我求你了。”他推了推办公室主任。“你别跟我装了。说，到底在哪里？”老婆发飙了。“我真的在病房里，你闻闻到处都是药水味。”他对老婆说。“病房里……你是不是在老想好护士那里？”老婆很快由病房联想到了门卫的前任妻子，一个很漂亮的护士。“没有。你也知道的，是她把我甩了。”门卫说。“甩了就不能重新再来吗？你让那个小婊子接电话。”老婆生气了。“这里没有小婊子。这里是病房。”他说。“你叫你的护士接电话。”老婆说。“护士都不敢来这个病房。”他说。“好啊，只有你们两个。好啊。”他老婆说到第二个好啊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噼噼啪啪摔东西的声音。“只有我们两个。谁都不敢来这里，我好害怕。”他连忙向老婆解释。
电话有20多秒没有应答，里面是老婆的发泄声和女儿的尖叫声。“限你十分钟内滚回来。”老婆说。“可是市长说了，要我一直陪着他。”他说。“我比市长大，你回来不？”老婆下了最后通牒。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病房外，一看手机上的电池电量，糟了，光顾着给老婆灭火，电量都快消耗光了。他马上挂断了电话。
他本来是想马上跑回家去的。他觉得老婆说得对，市长最多让他丢了工作，老婆却能毁了整个家。但是挂断电话后，他就不那样想了。他觉得市长把这个工作交给他是对他的信任，他一定要做好。“我做了十年门卫，市长是第一次让我做事情呢。”他想。
门卫回到病房里，他的心还没有安定下来。在他的眼里老婆那句她比市长大绝非戏言。他是个软弱的人，刚才通着电话的时候，他觉得老婆说得是对的，现在电话关了，他还是觉得市长重要了。“说不定做好这件事情后，市长会对我另眼相看呢。”他想，他不期待有飞黄腾达的时候，哪怕换一个好一点的工作也满意了。病房里又安静了，他又听到了歌声，依然是隐隐约约的。歌声在哪儿呢？好像是在病床上。他掀开床单，歌声退了一点，似乎在办公室主任的身子下了。他大着胆子把办公室主任的身子移了一下，贴着耳朵听听，歌声竟不在病床上，好像跑到墙壁上去了。他沿着病床搜索到墙壁上，他感觉那歌声就在里面。
“这歌声好熟悉啊！”他想。他想起自己听小女巫唱过。他不再害怕了，但那歌声还在吸引着他，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把那歌声找出来，捧在手里。他找了一把手术刀，在墙上一划，墙开了，就像切蛋糕那样容易。他进入了另一间房子。房子里坐着一个护士，很漂亮的，对着他笑。她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呼吸急迫。“成克。”她叫他。他没有回答她。他觉得这个女人是落在这里的，落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她的胸脯都可能长了白毛。“成克。”她又叫他。他摸摸自己的头发，两鬓有些白了。他就不相信这个女人了。她叫他成克的时候，他的头发还是黑的，他甚至能用一只手把她抱起来扔到床上。
“成克。”她又在喊，“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一直。我爱你。”她并没有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敲敲脑袋，脑袋有些痛。“你不是离开医院了吗？”他问。很多年前，她就跟一个有钱的男人跑了。她跑的时候，肚子里还带着他的孩子。以致这么多年，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一个孩子丢失了。而且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下班的时候，都要看看路过的每一根电线杆，看看那上边的寻人启事，好像他的孩子就在那上面似的。“成克。”她的脸上流下了两点泪。他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把手术刀亮了出来，在她的身子上一划，她的衣服就片片散了。她光着身子坐在那里，小腹微微隆起。她依然那么的美，让他感到眩晕。
“成克。”她抚摩着自己光洁的小腹。她的肌肤白净而有弹性。他也很想去抚摩一下她的小腹，她小腹里面的他和她的孩子。但他伸出去的却是白亮的手术刀，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我的孩子。”他想。“成克。”女人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害怕。她的眉毛还像多年前那么弯，她脸上的绒毛，还是那么细密细密。
他终究没有把刀挥出去。因为他又听到了歌声，依然在墙壁上。他想起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把那歌声揪出来。“成克。”女人又叫他了。他没有看她。他想她会不会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朝着墙壁走去了。身后椅子啪啦一下碎裂开来。他没有回身，他在期待着一个香软的肉体抱住他。但是没有。他一回头，房间竟是空空了。
“青。”他大声地喊起来。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他踢踢那把倒塌的椅子，椅子已经极度腐朽了，用手捏一下那整块的木头，木头很快变成了粉末。就在这一张椅子上，他温了她，她刚刚当上护士，那天下班后，又正好一个人都没有。“椅子。”他想。他想起了她穿着护士服，坐在椅子上，头向上仰着，在等他，等他亲下来。他舔舔嘴唇，嘴唇干裂了。“哦，椅子。”他没有想下去。他也不希望想下去。因为他又听到了歌声。
现在门卫进入了第二个房间。房间里坐着他的女上司，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在一个小公司里做业务员，领导他的就是这个女上司。女上司刚离了婚，脾气很不好。下属要是做错了事，她就会大发脾气的。但女上司对他很好，好的似乎有点过分。“成克。”女上司喊他。他停了下来，像多年前那样恭敬，那样腼腆。“成克。”女上司摸了他的脸，让他感觉很不自在。“我的头发都有点白了。”他想。他知道女上司离婚后拿到了一大笔钱，不由地停顿了几秒钟。女上司暧昧地笑着。“是否正在重来？”他想。
他摸了一下口袋里，口袋里是一张儿子学校的缴费通知单。他好像又站在了那个十字路口，房间里有一股风在吹动着，女上司的头发在飘。“她的头发乱了。”他想。女上司站了起来，以一个35岁女人的姿势站立着，他明显感到自己老了，落在她视线中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栗着。“成克。”女上司说，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暧昧。他离她就一步距离，只要再往前一点，他和她就能抱成一团。他看到了女上司故意松开的上衣里雪白的乳房。“一个衰老了的男人是没有选择的。”他想。他用手术刀一划，女上司就碎了，被风吹起，吹成了歌声的一部分。这个歌声中有永恒的忧伤。他真想把自己也划一下，好让自己也成为歌声的一部分。
但他没有那样做，他的一只手还捏着缴费通知单，孤零零地站着。看着那风吹着，他知道吹在风里的东西终究要落下来的。那个女护士也好，那个女上司也好，只是给了他选择，但是没有给他结果。“哦，小女巫的歌。一个还没张大的孩子，唱出了世界的谜语。”他想。
在第三个房间里，他看到小女巫和她的妈妈。小女巫趴在窗台上唱着，月亮暗暗地照着她。城里的月亮从来就没有亮过。小女巫的妈妈已经在她的歌声里睡着了。
“我是跟随你的歌声而来的。我看见了许多奇妙的场景。”他说。
“这些场景都是虚构的，你被这些虚构感动过吗？”小女巫问他。
“我差一点就被感动了。如果我被感动了，我就找不到你了吗？”他问。
“对。我一直在等你。你是第一个能从不同的房子里穿过来的人，我相信你是个好人。我会帮助好人的。”小女巫说，“我不会让我的爸爸伤害你。”
“你的爸爸。他已经睡着了。”门卫说，“他的身子都黑了，冷得像铁一样。我最先听到的歌声就像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
“我爸爸现在是替别人死着。终有一天，我会让他醒来的。”小女巫说，“你能不能放我和爸爸逃出去？只要我们能逃出去，我们会报答你的。”
“这是市长吩咐的，怕是不能。等这件事过去，我还得回市政府当门卫呢。”门卫说。
“你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帮助别人。”
“好人更应该听从命令。”他说。
小女巫不说话了，继续唱着歌。这歌声让门卫想起了无数的可能，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觉得每一个房间他都可以进去，他都可以看到里面的秘密。
“请不要再进入其他的房间，那样你会后悔的。”小女巫说。
“请你不要唱吧。你一唱，我就想进去。”他说。
“你的现在并不如意。你是想找回过去，其实，你的过去是回不来的。刚才我说过了一切都是虚构的。”
“我真想活在房间里。我不想再出去了。”门卫说，“请你给我指点一个幸福的房间。”
正在这时候，小女巫的妈妈醒了。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房间里，大吃一惊。但她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惊喜，因为她发觉这个男人没有恶意。“请带我们离开吧。他们在整我们。我们根本没有病。”
“我知道你们没有病。”门卫说。
“可是我们被关在精神病房里了。”
“谁说的呀？”
“院长，也许是市长。”
“他们总是有他们的道理。我就是听他的安排到这里来的。”门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