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如果你以为我会同意让你们这出闹剧继续进行下去,那么你就错了。我明天一早就去把小怡接回来。至于你,”月光下,他黑色的眼眸冷冷地射向宝儿,“可怡说你会在我们家住下来。很好!你就留在这里,哪里也别想去。要是我妹妹少了一根寒毛,至少我还知道那个该死的罪魁祸首在哪里!”
虽然一切并没有按照她理想中的方式进行,但不论眼下的处境应该算是扣押还是囚禁,至少,她终于还是住进了宣家。
宝儿绕着宣可怡那张三尺半的行军床加木板加一床旧被褥和快要磨破的毛巾毯所组成的床铺踱来踱去。若是在她自己的卧室中,她至少会有三十平方米的空间供她一边兜圈子一边思考问题。可是在这儿……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周围,可怡这间用木板隔出来的小屋除了刚好挤进一张床,别的,就什么都放不下了。
想到今后的三十天都要被困在这里,宝儿不由得对自己扮了个鬼脸。可是,如果明天她就被轰走,好腾出这间卧房来让给它真正的主人的话,那问题才叫大了呢!光是想到可怡那个花岗岩猪头老哥明天一早跑到凌家去要人,她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而真正会把问题闹到不可收拾的是,若是凌汉利发现被他当成自己准媳妇一样好吃好喝地招待的“宝儿”竟然是个冒牌货的话,天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子……说不定,这个在商场上一向以硬汉角色闻名的老大会在并购案里对靖邦物流痛下杀手也没一定呢!
如果事情真的演变成了这样……宝儿沮丧地一屁股坐在了硬板床上,天哪!她的老爸老妈从欧洲回来的第一件事一定是直接起锅,连洗都不洗就把她扔进锅里去油炸了!!
不要!
她愤愤地挥舞起了小拳头。她是战无不胜的郭宝儿诶!才不会就这样任人宰割呢!她一定会想出办法来的。哼,就连不锈钢她都有办法变成绕指柔,一块又臭又硬的花岗岩又算得了什么?!
盖上虽然破旧却散发着香皂干净味道的毯子,宝儿向后靠在了床头板上。反正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也不太可能睡着,她昏昏沉沉地想着,还不如好好想想明早该怎么对付宣澈呢!是想办法让可怡赶来劝劝她老哥呢,还是给他一个假地址让他白跑一趟?又或者,她是不是可以拿出她终级必杀的美人计来,把这个肌肉男迷到晕头转向得忘了妹妹的事?
嘻嘻!在她的男朋友战利品里还从来没有过这种《yu望号街车》里的马龙白兰度型人物呢,增加这么一个新品种好像也蛮不错的哦!
宝儿微笑着合上双眼。不出一分钟,这间五平方米左右的小屋里便传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不是吗?
早上六点四十五分。
即使没有闹钟,体内的生物钟也准时地让宣可怡睁开了眼睛。
她习惯性地在床头柜上摸索着自己的眼镜,遍寻不着后,决定先不去管眼睛的问题要是她再不起床做早饭的话,哥哥上班就又要迟到了。虽然魔术团最近并没有演出任务,可是新任的团长还是坚持所有的团员都要在早上八点半之前准时出现在团里的排练厅即使是正式编制之外的助手也不例外。还有老爸,通常在一夜宿醉后,隔天早上他总会比平常更暴躁难缠。她得赶在爸爸醒过来之前,给他泡上一壶浓浓的醒酒茶……
直到趿上软软的粉红色长毛Kitty拖鞋,披上柔软顺滑的真丝睡袍,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向遥远的房门走去的时候,她才倏地停在了套房的正中央,清醒了过来。
从现在起一直到七月下旬,在这三十天里,她不再是宣可怡了。她要时刻牢记自己的新身份郭宝儿。
这个郭宝儿不会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起床,不会任劳任怨地操心老哥的早饭和老爸的醒酒茶,她不用整理房间,不用洗衣做饭,更不用为每天的柴米油盐斤斤计较。身为富家女的她,早就习惯了每天睡到自然醒,戴上昂贵的日抛型隐形眼镜后,慵懒地披着睡袍坐在床上,拉铃叫人来为她送上一杯浓香的碳烧咖啡,然后……无所事事的一天这才正式展开。
只是……这样的人生似乎未免也太无聊了一些吧。
可怡转身看向房间正中那张仿佛在召唤她回去美美地继续睡懒觉的大床,对自己坚决地摇了摇头与其把大好的光阴浪费在床上,还不如趁着这段安静的没人打扰的时候好好看看书呢!
不太熟练地戴上隐形眼镜,简单地梳洗完毕后,她换上从宝儿那堆粉红嫩黄草绿的衣服里好不容易挑出的一件没有太多蕾丝花边的米白色无袖连身裙,接着,把之前一直在看的《发展心理学:儿童与青少年》从桃花心木书柜中抽出(开玩笑,昨晚搬进来的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把她那些宝贝书书按顺序放好喽!),最后,打开玻璃窗,舒舒服服地窝进窗边被清晨阳光所笼罩的印花单人大沙发中,开始阅读起来。
事与愿违的是,还没看完一页,她的注意力却已经被分散到了别的地方。
轻柔的晨风带着草木的香气从窗外涌入,一起随之而来的,是六月的金色阳光和小鸟在林间婉转啼唱的声音。这个清晨完全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寂静,可怡侧过头,倾听窗外世间万物为了咏叹这个早晨的美好而发出的赞歌:除了鸟儿的吟唱外,还有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蜜蜂嗡嗡地飞过花丛的声音和只有仔细听才能分辨出来的淙淙流水声。
把书随手搁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她站起身,向窗外看去。就在她的窗下,是一个大约二百平米的花园。虽然不是很大,但处于市中心寸土寸金的法租界地段,拥有这样的花园也足以让所有人羡慕得眼睛喷血。对可怡来说,吸引她的,不是花园的地段或面积,而是园中独树一帜的景观设计和经过悉心照料的各式植物相比这么美丽的花园,她那个曾经引以为傲的小院子简直就像是一小块荒废已久的自留地。
可怡踢掉毛拖鞋,赤脚换上自己那双舒服的人字拖,打开房门向楼下冲去。既然有钱人不流行一大清早就起床,她何不趁机好好地在漂亮的花园里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学学园艺技巧呢?
凌家的花园有一股懒懒的东南亚味道。
庭院的一侧,是一个小小的用稻草铺顶的亭子。一圈池塘围绕住了亭子,清澈黝黑的水面上,除了随处分布的绿色水生植物外,还懒散地躺着几朵睡莲。一条用黑色石板铺成的小径穿过细心修剪过的草坪;几尊巨大而年代久远的雕刻石盆随意地散落在茂密的绿色阔叶植物间;当微风拂过,白色的花瓣便会纷纷扬扬地从树上飘落,在花盆中蓄着的雨水上划出一圈圈的涟漪。
坐在小亭中,举目四望,触目所及的除了那些不知名的桃红和白色的艳丽花朵,就只有浓浓的绿色。这是一个即使是在冬天,也会让人觉得温暖的花园;而当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梢懒洋洋地洒在那些深深浅浅的绿色上时,那种感觉,就好像置身在热带海边的丛林中。
热带海边……
没来由的,可怡忽然想到了昨晚老赵说的话:“凌氏曾经在泰国拥有一个海边度假酒店……”有没有可能,规划这个庭院的设计师和设计泰国酒店的是同一个人呢?而如果她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虽然凌家在八年前就换了主人,但是家里的一切……好吧,至少是这个花园,还保持着原来的风貌。这是现任大家长凌汉利的意思呢,还是出于凌恩宇的坚持?
还真是想到曹操,曹操就到了呢。
花园侧边的一扇雕花铸铁小门轻轻地响了一下,凌恩宇从门后闪了进来,然后轻手轻脚地锁上园门。
这个败家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了一夜之后,现在终于想起要回家了只是不知道他又败了多少家当在赌桌上。
看着他蹑手蹑脚地穿过树丛中的小径,可怡忍不住调皮心起。
“嗯哼!”她压低嗓音,模仿凌汉利的声音低低地咳嗽了一下。
凌恩宇倏地停住了脚步,迅速转过身来。
若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个笨蛋,可怡或许会以为那道闪电般掠过他脸上的神情是警觉。
当他看到坐在亭中的“宝儿”之后,表情明显放松下来。
“吓死我了!”凌大少爷西施捧心般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我还以为又是我那个老不死的叔叔呢!”他掉转方向,施施然地向被池塘和树丛包围的亭子走来,“你怎么会那么早就起来了?该不会和我一样昨天晚上溜出去找地方混了一夜吧?”
可怡撇了撇嘴她才不会和他一样无聊呢!
“你家的床垫太硬了,我睡不惯。”她模仿着小时候看过的某篇童话里那位因为床垫下有一粒小豌豆就整夜睡不着的白痴公主的口气说道,“我差不多整夜没合上眼!现在我的全身一定被你家的硬床垫弄得发青发紫了!”
“是吗?”恩宇皱起浓眉,“房间的事情都是老赵负责的,我呆会儿就去叫他马上帮你换一张床垫过来真是的,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要不是看在他在我家已经呆了几十年的份上,我一定叫叔叔炒了这个老家伙的鱿鱼!”
“其实不关老赵的事啦!也不用麻烦他给我换床了。”天哪!要是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因为她而下岗,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关键是我太认床了啦。几乎每到一个新地方,我都会有好几天睡不着。现在再想想,我昨晚睡的那张床其实已经比许多五星级酒店都好太多了!”
“你确定?”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确定。”
“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算了吧。”他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走上台阶,大大咧咧地挤到了她身边的座位上。
可怡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在两人之间空出一段安全距离。
“你昨晚去哪里了?”她找出话题。
“当然是去试试手气了!唉……”他苦着脸长叹一声,“最近还真是背诶!昨天又赔了个精光,看来我得向老叔预支下个月的薪水了。”
她猜得果然没错。虽然知道这跟她无关,但可怡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阵阵心痛真可惜了那些被白白地浪费在赌桌上的钱,它们要是落在她的手里,能派上好多用处呢!
“对了,”凌恩宇从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名牌外套口袋中掏出一片面包,捏成碎片喂池塘中那些体型肥胖、色彩斑斓的鲤鱼,“昨天晚上我请你帮忙的那件事情,你后来想过了没有?”
他该不会一直都随身带着切片面包吧?老天,这位白痴先生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的习惯呢!
“帮忙?”
“关于我的作业呀!”他提醒她,“你不是说你会考虑一下的吗?”
她记起来了。昨晚,正当她忙于在电话中应付哥哥的时候,凌恩宇偏偏好死不死地选在这个时候敲她的房门。她还没来得及从老哥忽然来电(用的还是宝儿的手机)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接着又被门外的恩宇吓了一跳这家伙的每次出场都会制造出一些效果来。而这一次,他选择了书和笔记本作为他的背景。
“我突然想到,你连修了两个学位,功课一定厉害到不行吧?”他绽开一脸电力十足的笑容,把手中堆得比人还高的书本捧到了她的面前,“既然你这么聪明,我的这些作业对你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吧?”
不幸被这火花四射的笑容电到的可怡愣了足有一分钟之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即使脑筋不太灵光,白痴一号还是懂得利用美男计来让女生乖乖就范为他捉刀写作业的。
她当然不会吃他这一套。可是,在关上房门之前,她却还是鬼使神差地说出类似“让我考虑一下”的话来。
“就算帮我一次忙吧!”此刻,凌恩宇在她身边不依不绕地旧话重提,“有篇论文我今天下午就要交了。要是这次再不交的话,这门‘艺术原理’我铁定会被关掉!看在我们未来还有一大段路要携手共进的份上,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一大段路……携手共进?!”可怡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住。
“难道你父母没有对你说过他们的如意算盘?”他好奇地挑高眉毛,“关于你我……”
“他们当然说过。”
“那不就行了?”他松了口气,继续若无其事地喂鱼,“既然我们很快就要订婚了,你帮我这个小忙也是应该的……”
“你就……”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就这么接受了?”这家伙难道就这么毫无反抗地任由双方家长对他的未来人生横加干涉和摆布?!
“接受什么?”
他的反应迟钝几乎让她火冒三丈。
“订婚啊!你和宝……你和我几乎是从没见过的陌生人,却要被莫名其妙地绑在一起过一辈子了。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凌恩宇耸耸肩。“所以现在你住到我家来了啊。一个月后,我们就不是陌生人了。”
跟智商为负数的家伙该怎样沟通?
“可是……可是你总会遇上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也或许你现在就已经有女朋友了。难道你不觉得订婚应该是件发生在两个彼此喜欢的人之间的事吗?”
她总算把他的注意力从鱼的身上引开。
他转过头,深灰色的眼眸笔直地看向她。
“我喜欢你。”他简单地说道。
在这一刻,风静了下来,水也停止了流动。一片寂静中,她只听得到自己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漂亮女孩我都喜欢。”凌恩宇继续说道,“所以,只要长得还不错,和谁订婚我都无所谓。”
魔咒解除了。
可怡觉得自己血管中奔流的血液就像过山车一样,从最高点摔落之后,此刻又愤怒地重新涌上了脸庞。
“无所谓?!你就那么麻木不仁吗?你就这么轻易地任人摆布吗?!你至少应该还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感情吧?你……”
察觉到自己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地说教了,她连忙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之后,她转头看向四周,试着数出自己所看到的色彩在心理学上,这是用来调整失控愤怒情绪的方法之一。
首先是树叶的绿色。
跟智商不在同一水准的人讲道理,果然就像两根各行其道的平行线根本就找不到可以沟通的交集!
其次是泥土和树干的褐色。
没想到,除了白痴以外,身边的这个家伙竟然还是个木头人她简直都要开始怀疑他身上到底有没有人类最基本的感情了。
池塘中的鲤鱼为了争夺面包而聚集到了一起,阳光照在它们闪光的鳞片上,泛出了灿烂的金色、红色、白色和银蓝色。
话又说回来,凌恩宇之所以会这么麻木不仁,也许是八年前的那场悲剧所导致的。心理学上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在巨大的震惊中,有些人会封闭起自己的情感,用沉默和随波逐流来应对外在的变故。
可怡渐渐由恼火转为兴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何不立刻运用所学到的那些知识,用心理分析来探触他的内心世界,帮助恩宇摆脱往事的阴影,从而释放出他内心真正的感情呢?
“咳、咳……”
她清了清喉咙,顺便给自己几秒种时间来整理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刚才问我愿不愿意帮你写作业,是吗?”
凌恩宇立刻满脸放光就一个整夜不曾合眼的赌徒来说,他的气色未免也太好了一些。“你答应了?”
“我可能会答应。”
“可能?”
“这要看你同不同意我提出来的条件了。”
他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她。“毕竟是生意人的后代,你还真有些商业头脑呢!我敢打赌,我老叔一定会超级喜欢你的!”
他是在讽刺她吗?
仔细打量了身边那个口袋里藏着源源不绝的面包片的家伙一眼,她决定,他还没有聪明到懂得如何嘲讽别人的地步。
“你知道我在修心理学。”她继续说道,“我的导……呃,老师希望我们能够利用暑假的时间,具体实践一下学到的知识,并且写出一份报告。”
“暑假作业?”
“差不多吧。”
“你要我怎么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