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他回到宫中,他刚回到住处,就有小太监上前来启禀道:“孙公公,曹公公来找您,正在外面候着呢。”
孙祥用愣了一下,问道:“曹公公?你说的是曹吉祥吗?”
“正是曹吉祥……曹公公。”小太监回答道。
孙祥用本来不打算见曹吉祥,因为自己已经答应了徐有贞,要帮徐有贞对付曹吉祥和石亨,如今再见他,似乎是有些不太好。可是就这么不见他,又有些说不过去。
孙祥用斜睨了小太监一眼,问道:“他来找我做什么?”
小太监诚惶诚恐说道:“小的也不知道,小的想曹公公前来找孙公公,应该是有要事吧,他说是想谢谢孙公公上次相助之恩。”
孙祥用一听心里就明白了,原来曹吉祥这次来是想谢谢他上次帮助他对付徐有贞的事情啊。
孙祥用犹豫了再三,为免打草惊蛇,还是说道:“好吧,那你就请曹公公进来吧。”
小太监答应着,就下去请人了。
过了片刻,曹吉祥就跟着小太监走了进来。
曹吉祥进来之后,先向孙祥用行了个礼,笑道:“听说孙公公今日出宫游玩,不知玩的可尽兴呀?”
“还好,还好。”孙祥用说:“曹公公,忽然来找咱家,不知道有什么事啊?
曹吉祥赔笑道:“我来找孙公公,是因为孙公公上次帮了我的大忙,一直都没有感谢,所以特意送一件古董前来给孙公公鉴赏,希望孙公公不吝笑纳。”说着,曹吉祥便把手中的盒子打了开来,盒子里面是一尊翡翠玉佛。
这尊玉佛通透铃珑……惟妙惟肖,看上去煞是惹人喜欢。不过比起白天徐有贞送给他的那座万年古玉雕成的金佛,却是相差很多。
因此孙祥用脸色丝毫没有变化,用十分平常的语气说:“既然如此,咱家就多谢曹公公了。
曹吉祥看孙祥用脸上没有什么变化,觉得有些奇怪,却也不便相询,只在心里思考,孙祥用今天出宫到底是见过了什么人。
孙祥用命令小太监端来茶水招待曹吉祥,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聊了一会儿。
曹吉祥见孙祥用对自己并不热情,与上次自己来见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不禁觉得很是奇怪。尽管如此,他还是陪着小心同孙祥用说话。
因为他知道,孙祥用在皇帝面前绝对是能说得上话的人。虽然孙祥用的官职不高,但是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曾经与皇上患难与共十数年,整个皇宫之中,皇上最信任的人恐怕就是孙祥用了。
要是得罪了孙祥用,那么日子绝对不会好过。相反要是能把孙祥用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以后自己的阵营一定是如虎添翼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孙祥用脸上便露出倦倦的神色,似乎要有送客的意思。
曹吉祥见状,便站起身来说:“既然孙公公今日出宫游玩已经倦了,在下也不便多打扰,以后孙公公若是再次出宫,我一定邀请孙公公去我的老家滦州游玩。滦州是个山明水秀的地方,我相信孙公公一定会喜欢。”
“滦州?”孙祥用听到曹吉祥的话,脸色顿时大变,仿佛是触动了心底久久埋藏的一段心事一样。
曹吉祥见状也很是奇怪,不知道为何孙祥用对滦州这个地方的反应如此之大。
“曹公公是滦州人吗?”孙祥用望着曹吉祥,眼神变得很怪。
曹吉祥“嗯”了一声,说道:“对,我正是滦州人,难道孙公公有什么亲戚也是滦州人吗?”
孙祥用摇了摇头,说:“那倒不是,实不相瞒咱家的老家也是滦州。““啊?孙公公您也是滦州人,原来我们两个竟然是老乡。”曹吉祥没有想到他和孙祥用都是滦州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如果能够从这条线攀上交情,以后就大可以请孙祥用帮忙了。
“不错,咱家是滦州人,可惜在咱家小时候已经离开了滦州,对滦州的事情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既然曹公公也是滦州人,不妨就把滦州的事情说给咱家听听,怎么样?”
曹吉祥见孙祥用对滦州很感兴趣,连忙说道:“那倒是感情好。我是滦州乐平镇穆六村的人,倒也不是滦州府里的人,不知道孙公公可曾听过乐平镇穆六村呢?想来是没有听过的。”
孙祥用的眼神顿时变得不可思议起来,他望着曹吉祥睁大了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曹公公,你说什么?你是滦州什么地方的人?”
曹吉祥对于孙祥用做出那么大的反应,倒是感到很愕然,他说道:“我是滦州乐平镇穆六村人。”
孙祥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很悲伤的神色,他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半天都没有说话,脸上露出怔怔的神情,仿佛思想已经回到了很遥远的过去。曹吉祥见孙祥用如此表现,也不敢打断他的思路。
过了好久好久,孙祥用才似乎是从往事中回味过来,他望了曹吉祥一眼,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让曹公公见笑了,咱家今天失态了。”
曹吉祥揣摩道:“孙公公忽然变成这般模样,想必是想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吧?”
“唉”孙祥用叹口气,低眉敛目道:“罢了,咱家也不瞒着曹公公,不瞒曹公公您说,的确滦州乐平镇穆六村留下了咱家十分悲痛的记忆啊,咱家的哥哥就是在那里失散的。”
“失散?不知道孙公公的哥哥叫什么名字?穆六村的人我倒是认识不少,只要孙公公您能说的上名字,我想我一定可以帮您找到您的哥哥。”曹吉祥见状连忙讨好说道。
孙祥用却连连摇头道:“不用了,不用了,多谢曹公公的好意,我找我哥哥已经找了很多年很多年,却一直没有找到,我想恐怕以后是再也找不到了,恐怕我的哥哥他已经不在这个人世。”
曹吉祥想了很久,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起穆六村有姓孙的人。
他见孙祥用表现的很是悲伤,又有心要拉拢孙祥用,便拍着胸脯说:“孙公公,您不妨说来听听吧,说不定我可以帮到您呢。
孙祥用本来不打算告诉曹吉祥,见曹吉祥说得信誓旦旦,似乎真的可以帮到他一样,便点了点头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告诉曹公公您吧。曹公公人面很广,说不定可以帮到我也不一定呢。”
“我的哥哥比我大八岁,在我六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在一场瘟疫中死去,只剩下我们兄弟两个人相依为命,我哥哥对我很好很好,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孙祥用这么说,曹吉祥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似乎也沉浸在自己的往事之中了。
孙祥用继续说道:“当时我小的时候,那年景非常差,经常吃不饱饭。我哥哥因为只比我大八岁,年纪也十分幼小,根本照顾不了我,有一次,我生了病,我哥哥想法设法给我治病,他为了得到一笔入宫的费用,就进宫做了太监。把得到的钱全数交给了我,把我托付给邻居一户姓孙的人家。”
“你说什么?”曹吉祥睁大眼睛,望着孙祥用,眼中的表情十分古怪。
孙祥用笑的笑,说道:“曹公公,是否觉得不可思议,这件事却是真的。我跟的姓孙的人家之后,那家人后来逃难到了永州,我们一家就在永州住了下来。”
“姓孙的人本来对我挺好的,可是过了没有多久,我的后母迷上了打马吊,输光了钱,就把我卖给了别人。我被卖给别人之后,过了很多很多的苦日子,乞讨……卖身葬父,什么样的苦日子都过过。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入宫做了太监。”
孙祥用的话似乎触动了曹吉祥的心事,曹吉祥深深的望着孙祥用,问道:“那后来呢?孙公公您入宫之后,难道没有打听您哥哥的下落吗?”
“何尝没有打听过,我入宫之后,第一件事就去找我的哥哥,我哥哥叫曹深,我的真名叫曹冰。当时我去和内监司的人打听,他们告诉我,宫中原本似乎是有一个叫曹深的小太监,可是后来因为犯过错,被田贵妃给打死了。”
曹吉祥望着孙祥用,眼神变得十分的古怪,古怪之中又多了几分温情,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他往前一步,拉着孙祥用的身子,连声道:“阿冰……阿冰,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你的哥哥曹深呀,曹深就是我,我没有死。”
孙祥用像是被雷击打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是我的哥哥曹深,你怎么会是我的哥哥曹深,我的哥哥曹深早就死了,你是曹吉祥,是势力如日中天的曹吉祥啊。”
“不是的,我就是曹深,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曹吉祥见孙祥用不肯相信自己,眼神顿时变得怅然起来。
他退回几步,重新坐回到位子上,细细回忆当年的事情。
“这件事儿说起来的确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当时跟我一起入宫的的确有一个小太监叫做曹吉祥,而我就叫做曹深,我是滦州乐平镇穆六村的人。当时我的弟弟曹冰生了病,他的病很重很重,可是我却没有银子帮他请医生。没有办法之下,我就入宫做了太监,得到一笔净身费,好给我的弟弟治病。”
孙祥用仍旧满腹狐疑的望着曹吉祥,虽然曹吉祥说得这些话都对,可是这些话是刚才他已经说一次了嘛,曹吉祥只不过是重复一次而已,这并不能证明到什么。
曹吉祥缓缓说道:“当时入宫之后,和我一起入宫的还有一个小太监,他的名字叫曹吉祥,而我就是曹深。我们两个当时被分去伺候田贵妃,田贵妃为人十分暴戾,只要稍微犯一点小错误,就会得到很严厉的惩处。”
“我和曹吉祥在宫中的日子过得非常苦,我们两个互相扶持,就像是亲兄弟那么好。有一次曹吉祥生了重病,是我跑到太医监中,求太医拿药给曹吉祥治病,治愈了他的病,从此,他同我更加亲近了。”曹吉祥仰头望着天,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有一次,曹吉祥忽然变得愁眉不展,似乎是遇到了很的事情,整天唉声叹气,还有几次发了错,遭到田贵妃的毒打。我见状便去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曹吉祥告诉我,原来他的家中有亲人生了重病,需要一笔银子救命。”
曹吉祥说到这里,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因为当初我就是为了治我弟弟的病而入宫做的太监。我听说这件事之后,便问他需要多少银子?他告诉我需要二十两银子。”
曹吉祥苦笑着看了一眼孙祥用:“二十两银子现在看来虽然是一笔微不足道的数目,但是当时在两个小太监心中,二十两银子实在是一笔很大很大的数目。恰好当时我因为做事勤勉,得到田贵妃的嘉奖,田贵妃赐了一柄银如意给我。那柄银如意能值五十两银子,我便把银如意送给了曹吉祥,让他把银如意拿出去卖掉,来救他家人的性命。”
孙祥用听曹吉祥说到这里,仍旧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因为曹吉祥所说的事情太过于匪夷所思。
在孙祥用心中曹吉祥就是曹吉祥,他的哥哥曹深就是曹深,两个人怎么会混为一谈?忽然之间曹吉祥变成了曹深,而真正的曹吉祥已经不在这个人世上了吗?
曹吉祥没有理会孙祥用怀疑的目光,他继续说道:“因为有了这柄银如意,换取了五十两银子,曹吉祥的家人很快得到医治,身体痊愈。因为这件事,曹吉祥一直对我感恩戴德,我们两个更加亲近了。”
“后来呢?”孙祥用问道。
“后来我们一直在田贵妃宫中做事。有一次,我犯了一个错误,那个错误是致命的,我把田贵妃最喜欢的赤兔玲珑金钗给打碎了,赤兔玲珑玉钗给打碎了。那柄玉钗是皇上赐给她的,是田贵妃心头之好……”
曹吉祥一声叹息:“犯了错误之后,我诚惶诚恐,心里十分害怕,谁也不敢告诉,只偷告诉了曹吉祥。当时我已经是一心等死了,因为田贵妃为人实在太过于乖张……暴戾,平时只要有太监……宫女弄坏了她心爱的东西,就一定会被活活的乱棍打死,更何况我摔坏的是她最喜欢的玉钗呢。接下来怎么样?”
孙祥用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暖色,他望着曹吉祥,期待曹吉祥继续说下去,于是曹吉祥继续回忆以前的事情。
“当时这件事我谁也不敢告诉,可是我又不甘心就这么死掉,我知道田贵妃的人很快就要来抓我了。于是我躲在房中,哪里都不敢出来,这时候曹吉祥来找我,他问我:“为什么躲在房中不出去,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脸色惨白,终于还是忍不住,把我打碎田贵妃心爱的赤兔玲珑玉钗的事情告诉了他。曹吉祥听完我的叙述之后,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田贵妃的人就已经到了。”
孙祥用似乎也已经沉浸在了曹吉祥的故事之中,他在宫中多年,深知宫廷之中的险恶。
曹吉祥继续说道:“当时田贵妃带人赶到,见到我就说:“来人,把曹深这个奴才给我抓起来,乱棍打死,然后把尸体扔到城外的乱葬岗去。’我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向田贵妃求饶。就在这个时候曹吉祥忽然也跪下来,他对田贵妃说道:“贵妃娘娘,您是否再查视谁打碎了您的赤兔玲珑玉钗,您的赤兔玲珑玉钗是我曹吉祥打碎的,跟曹深没有关系。曹深他为了帮我顶罪,所以才躲在房中,您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因为当时曹吉祥经常会做错事,有一段时间很不被田贵妃待见。田贵妃一听他这么说,立刻就相信了他的话,以为那赤兔玲珑玉钗是他打碎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帮他顶罪罢了。于是田贵妃怒道:“放过曹深,把曹吉祥给我带出去乱棍打死。’我当时吓得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难道真正的曹吉祥帮你顶罪了?”孙祥用似乎已经相信了曹吉祥的故事。
“嗯,是这样的”曹吉祥说。“其实我当时很想告诉田贵妃真正打碎赤兔玲珑玉钗的人,不是曹吉祥而是我曹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倒在地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我觉得又害怕又恐慌,但是又心疼曹吉祥。我还是没有站出来,我还是没有告诉田贵妃事情的真相,我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曹吉祥被拖出去。接着外面传来了刺耳的板子声,那声音我永远都记得。”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遗忘却欲盖弥彰。
孙祥用没有想到,在曹吉祥这个权倾一封的大太监眼中,心中也有这么悲痛的往事。
他叹了一口气,等待曹吉祥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