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类就非常难得,每年只有节日里,比如春浣节、秋狩节,年祭日,村子里会有肉分发下来,才能添点荤味。
三妮儿对吃方面觉得奇怪,倒并不在于每年只能吃三次肉,似乎她感觉中,肉类稀少是正常的,但是,那些饭和菜!
米粒咬在嘴里,总是韧韧滑滑的,饭吃下去,就会有一股清香从嘴里一直漫到肚子里,嚼起来一粒是一粒,弹性非常好。
三妮儿感觉中,这饭应该是非常珍贵的,因为这个奇怪的感觉,她从来把每粒米都用汤匙拈进嘴里,才肯罢休。
最早吃饭时,手上不得劲,汤匙用不好,曾经把几个米粒落在地上,让她心疼个半死。
直到饭桌全收掉了,她依旧不甘心地望着那几个米粒,没办法,爹爹苦笑地抱着她劝了好久,终于,直到爹爹特别找了个小竹筒,将米粒装进去留着,保证明天一定把这几个米粒丢到河里喂鱼吃去,决不会浪费,她才肯乖乖地不拗着,让娘替她洗了澡,被抱上床睡觉。
还有蔬菜水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有好几种不同的素菜上桌,每天下午都有水果吃,这就够奇怪的了,而且这些蔬菜和果子的味道还好得不得了。
基本上,三妮儿家做菜不大放油,只白水煮煮加点盐的素菜就那么好吃,嚼在嘴里让人不舍得咽下去,感觉中,这些菜和水果都是很贵重的东西,一般人家是吃不到的。
问题是,张家明明就是小田村最普通的种田人家。
虽然日常生活中,的确有些让三妮儿感觉奇怪的地方,这种没来由的感觉,还真是稀奇古怪。可小田村人人都这样,三妮儿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不以为怪了。
再大了些,三妮儿四岁了,不再纠结于那些奇怪的感觉,心思就更多地放在了观察日常生活之中。
爹爹张锄头名字很乡土,长相也平淡,但非常神气,或者说“气质”,眼睛闪亮有神,一点也不象个种田的。
娘亲钟兰玉呢,很俏丽风流,凤眼流波,爽朗明快,两个哥哥的好相貌都是从娘那儿传下去的。
大哥张寒露,九月十号生日,比三妮儿大五岁,眉眼长得象娘,脸型和鼻子嘴巴象爹,天生聪敏灵巧,脑子很是机灵。
二哥张惊蛰,二月五号生日,比三妮儿大三岁,五官也肖似娘亲,但脸型却更象舅家人,虎头虎脑的,头脑虽然不比大哥好,可武艺方面的天赋,可要比大哥好的多,刚进学半年,大哥学了二年才学会的一套拳,他已经完全学会了,更开始学习私塾中教的第二套拳法了,和大哥的进度一模一样不说,甚至有赶超的趋势。
喜得秋狩节时上门送肉食的大舅二舅连连夸讲,说他更象钟家人。
而三妮儿的大名是张小寒,生日是十二月初二,她长得要比两个哥哥更好点,可以说完美地融合了爹娘两个人的优点,再加上点婴儿肥和雪白的皮肤,整个儿象个雪堆出来似的。
说她现在四岁,十足只不过出生了三年二个月多点,没办法,她的生日太好了,满月里就过了年,得算上一岁,虽然总觉得心里埋着些什么还挖不出来——她的那些莫明感觉,就和那些什么联系着——但三妮儿学会了不强求,只记下这一笔,有机会总能够找出来的,更多的时间,她开始仔细探查四下环境,关心要怎么把日子过好。
不再每天发呆之后,三妮儿就开始缠着爹爹带她出去玩,听爹爹教她,这块田种的是紫艳粟,那边田里种的是胭脂醉,再那边是黄萌玉、最外围的是玉茗香……
爹爹告诉她,张家庄附近的住户,都是种粮食蔬菜的,蔬菜呢种起来比较麻烦,但种的数量没有粮食多,所以,以后再慢慢教她认,先给她讲讲各种粮食的区别。
张锄头边指着那些刚冒出的小芽,边摸出一整株的植株,让她最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看到紫艳粟,张小寒脑子里冒出的词是“高梁”,再仔细瞧,一茎上长着五个穗子,每个穗枝上都结有五颗谷种,整穗紫艳粟上总共只结出二十五颗谷物,每颗都有黄豆大小,颜色是艳紫色的,质地象紫色翡翠缕刻而成一般的。
而胭脂醉,让张小寒脑子里冒出两个词眼,“长杠豆”“水晶”,照例不明其意,小寒也丢开不理,只仔细打量着那细细长长的豆荚般的长茎,朱红色的皮很硬实,剥开后,里面是菱形的细小红色晶颗,玲珑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红彩。翻开的茎皮内侧是白色的,泛着淡淡的酒味,难怪会叫胭脂醉呢。
至于黄萌玉,倒没让张小寒的脑子里乱冒什么词,就是一整丛金黄色的发丝般细的茎丝堆簇在一起,但握住整束茎丛,倒过来抖一抖,就能够看出发丝丛中埋着的一颗颗红豆大小的“橄榄”状谷实,黄澄澄的,质感如玉一般。
“耶!”张小寒吐了吐舌头,好象头发堆里埋藏着的大虱子,这个联象有点囧。
最后就是让张小寒脑子里崩出“玉米”这个字眼的玉茗香了,一层薄薄的外皮包着的结在圆形茎球上的白白的六角形小颗粒,掀开外皮后,象小小的“蜂巢”!
一路走着,一路父女俩把粮食都认了个全。
还告诉这四种粮食分别是给谁吃的,象他们家,哥哥们和她吃的,就是玉茗香,爹爹和娘吃的是黄萌玉,虽然是两种不同的粮食,但煮成饭后看起来就差不多。
胭脂醉呢,则是三大娘,二伯祖他们吃的。
而紫艳粟这种很难种、产量也少的顶极粮食,只有村墪里那些德高望众的老祖才有资格吃。
每年,除了老祖们吃的以外,其他多余的紫艳粟,基本不是卖出去,就是酿造成酒,祭祖的时候,每人才能够分到一小杯。
又笑眯眯地逗她,“还记不记得去年有一次你睡了三天的事情?”
小寒想起来了,那是去年春节里,娘抱着她,爹爹抱着二哥,大哥跟在爹身边,一齐在外面冻了好久,虽然被大衣服包着,小寒还是冷得够呛。
回来后,大哥用筷子头沾了点什么紫色稠浆喂她,甜津津怪好吃的,然后她就睡着了,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三天。
原来,那就是祭祖后,分给各家的紫艳粟酒了?
说到祭祖,三妮儿又有一阵子恍惚,不知怎么冲口而出,“祭祖之外,应该也有上坟的吧?怎么我从没见到过坟墓呢?我们张家的祖坟在哪儿呢?我们家从不上坟的吗?”
张锄头一怔,笑了,“三妮儿好聪明,祖坟都在山坳里头呢。”
张小寒想了想,“就是葛家庄后面的山吧?”这是大哥唠叨她时说过的。
张锄头又笑了,“是啊,葛家庄后面的山脚处,其实离钟家庄也不远,以后等你长大了,能够跑得更远些了,就能够看见了。”
“又哄我,”张小寒嘟起嘴,“能够跑远时,就得去私塾了,大哥和二哥都是这样的,哪可能跑到山脚去玩呢。”
“又不远,”张锄头可不承认是哄骗女儿,“你大哥二哥不是每天回家吃了水果,就一起跑去河边玩?祖坟的位置,离河边也没多远啊。”
张小寒真糊涂了,“不远?可是看上去……”看上去明明非常远,否则怎么会象被层层雾岚隔遮着似的?“还有,离河最近的不是钟家庄吗?大哥二哥天天跑去外公、大舅、二舅家玩的?”
“等你长大了,自己跑跑就知道了。”张锄头眼神一闪,忧虑之色又显于眉间,随即隐没,“不过小孩子家是不能去上坟的,生怕冲撞了,前两年不是每年都有一天把你和二哥放到邻居铁犁叔家里的,那天就是我们带着你大哥去上坟的日子,今年再去的话,还要带上你二哥,你呢还小,又是女孩子,等你入了私墪,上个一年学,就能够和我们一齐去上坟了。”张锄头看看天色,“该吃午饭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的一路上,张小寒又痴痴地望着远山的方向呆了好久,一直等走到了家里,才猛然冒出一句,“村里不养鸡鸭牲畜的吗?”
钟兰玉一怔,望了丈夫一眼,脸色也似忧又谜的,“那是胡家庄的事儿,山那边一片地方,他们养了不老少呢,我们庄子里可不能养,田里的粮食会被糟蹋掉的。”
张小寒还是陷在那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中,恍惚地说道,“我记得,种田是要用到牛马驴骡之类大牲口的吧?”
钟兰玉将女儿接进怀里,半是担心地用冷水毛巾擦她的脸,“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