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长身玉立,一身象牙白色阔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碧玉玲珑腰佩,器宇轩昂,眉间带笑,背靠假山那一丛丛火红的杜鹃花,越发的春风满面,碧芙笑着微微行礼,“王爷万安!”
自衡州一别,二人已有小半年未见,一个是闺阁待嫁之身,一个是如日中天的新晋王爷,中间隔着太多的东西,终不能同幼年时在文华殿读书一样朝夕相处,谈笑风生。
廉颢双手扶着她,叹道,“倒是从前咱们一起念书的好。”不用那么生分,可以无拘无束地讨论学问。
碧芙抬头捉狭了一句,“那也得找得着魏先生!”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笑了起来,谁不知道皇上悬赏一年都未找到魏不羁,魏先生似乎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消息!
廉颢注视着碧芙,她还是和从前一样,薄施粉黛,眼睛清澈的像一汪清泉,只是清减了不少,已不若从前骨纤肉丰之美,即使这样,依然清素若九秋之菊,想起几个月前的事,廉颢又是后怕又是心疼,嗔怪道:“怎么出来也不带个丫头?”
碧芙有些羞赧道:“原是听戏的,半截儿上溜了出来,故也没带她们。”
廉颢明白她是指去斓月殿的事,倒是头一回看见碧芙一副小女儿窘态,心中感激她记挂自己的亲人,道:“多谢妹妹一直惦记着我母妃和三妹妹。”
碧芙笑道:“我也好些年没见娘娘和南平了,今儿总算得了空,比起王爷对林府的恩典,我……。”
廉颢忙打断她的话,“妹妹这是跟三哥见外了,还记得从前在伯爵府我跟妹妹说的话!”
碧芙有些惊讶,廉颢恐碧芙恼,忙遮掩道:“我也是大昌皇子,岂能置身事外!”
岂能置身事外?碧芙听他一言,有些无奈,她却希望他万事不问,远远地离了京城,过太平日子,却也知廉颢的为人,难免有些心伤!
碧芙平复自己的心绪,“如今你已是王爷,有了府邸,方嬷嬷说这些日子你早晚都进宫侍奉娘娘,这些年王爷一个人漂流在外,娘娘说你甚少回京,在外面还顺遂吗?”
廉颢心里一暖,除了皇祖母、母妃跟三妹妹,只有她心里还惦记着他,看着碧芙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一切都好,只是每年生辰不见妹妹的大礼。”
一句话弄的碧芙噗嗤笑了,没成想,一向稳重的廉颢也有打趣的时候,又一想,小时候的确答应过他,每到下雪都要给他准备一份礼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说着又想起什么忙把脖子里的一个扳指拉了出来,道:“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个好东西,说是暹罗墨玉,逢凶化吉,最是难得,我瞧着戴手指上不好,就打了络子串了挂在脖子里,三哥常在外面走动,最合适不过了。”说着从脖子上摘了下来递给廉颢。
廉颢的掌心,那块精致的墨玉带着一股温热的体温慢慢化开,墨玉扳指,漆黑如墨,光洁细腻,翠绿的绳子打的络子,留着长长的穗子,很是精细,忙作揖道:“如此多谢妹妹了!”
碧芙见他喜欢,很是高兴,“我带了几个方子,特意请表哥写的,刚跟南平说话,倒把这事忘了,表哥说等暖和些,嘱咐娘娘多出来走走,晒晒太阳。”
廉颢听着表哥两个字,心中涩涩的,道:“你表哥?”
碧芙以为他忘记了,提醒道:“从前你摔了腿,我带来的膏药也是表哥调的,南平说极好呢,我听说敬妃娘娘的病又重了,特意叫表哥开的。”
廉颢心中不知什么滋味,“倒是我记差了,替我谢谢你表哥的好意。”
碧芙绞着手中的帕子,迟疑了半响,郑重地看着廉颢,“王爷会一直待在京城吗?”
廉颢笑道:“你们在这里,我也在。”
碧芙想了想,终究无可奈何地叹了叹,“我只愿王爷平平安安的!”
廉颢心头有些酸,他明白碧芙话里的担忧,皇宫是什么地方,他如今又是王爷,哪能独善其身,碧芙是想让他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京城有她,他不能离开,廉颢镇定地看着她,“妹妹放心!”
碧芙福身,道一身保重,心事重重地转身走了。
三公主廉姝从假山旁边的花丛中走出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哥哥,你跟林姐姐都说了?”
廉颢望着远处的背影出神,“说什么?”
廉姝白了他一眼,怒其不争,“亏我给你通风报信,下回林姐姐再来,我可不理了。”
廉颢却握紧手中的墨玉扳指,淡笑不语。
到了晚宴,碧芙才发现今儿贵妇小姐多了些新面孔,连顾明玉都来了,往常这些庶出的小姐是不能进宫面见太后的,瞧她一身海棠红衣衫,倒是刻意装扮了,见着碧芙几个有些害羞,互相见礼,顾家大小姐顾明珠去年出阁了,如今家里两个姐妹也如往常一样疏远她,倒让碧芙有些同情她。
贺雪兰得了空儿,悄悄跟碧芙耳语道:“听说太后下旨把京城官宦的闺秀都请来了,瞧,连顾明玉都来了。”
碧芙道:“她虽是庶出,也是顾府的小姐,这有什么稀奇。”
贺雪兰戳了戳碧芙的脑袋,“人人都称你是京城第一才女,白担了虚名,这还看不出来,我估摸着太后这是要为几个皇子选妃了!”
碧芙心里咯噔一下?选妃?她怎么忘了几位皇子俱已成年,都没有成婚,难道连三哥也……
贺雪兰接着说,“我也是听说了一点风声,瞧今日的情景八成是真的。”
再瞧瞧老太后一会儿拉着这个姑娘问几句,一会儿拉着那个姑娘说笑,几位一等诰命贵妇更是觑着空把自家的小姐往老太后面前推,热络地跟太后攀谈,太后也不推辞,同他们说说笑笑。
韩悦也瞧出了些门道,笑道“难怪这些姑娘一个个穿金戴银,弄得花枝招展的,我瞧那脸上的粉厚的都快掉了!”
贺雪兰撑不住笑起来,指着碧芙道:“倒是我们两个素净,半天也无人问津!”
韩悦笑道:“问也该问贺姐姐你啊,我听阿碧说姐姐也是出类拔萃的名门闺秀。”
贺雪兰笑道:“比不得你碧芙妹妹。”
碧芙笑道:“贺姐姐这是自谦了!”
韩悦却对贺雪兰耳语道:“她很快就要做我嫂子了,恐怕谁也惦记不上她了!”
韩悦此言一出,贺雪兰懵了,盯着碧芙半响才说道:“你家老太太手脚真是快,当真定了?”
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突然被人问及婚事,碧芙有些脸红,却还是点点头。
贺雪兰叹道:“我以为以妹妹的品貌做个贵妃王妃也使得,却不想你家老太太早有打算,自古宫门侯门恩怨多,离得远远的也好,我这里恭喜妹妹了。”
碧芙颇有些心不在焉,环视四周的姑娘,既然选妃,自然也有三哥,他那么好的人,可有哪个姑娘是良配呢!
韩悦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席间的姑娘,哂笑道:“自古选妃也该和科考一样,自是贤能者才堪大用,希望这慈祥的老太太不糊涂才好!”
贺雪兰笑道:“你这番话倒叫我钦佩!”说着两人对饮一杯。
碧芙苦笑,韩悦毕竟是局外人,所谓选贤能者不过是美好的愿望罢了,选妃自古就是各方势力角逐的结果。
那边太后拿眼瞧了瞧贺林二人这边,见三个姑娘坐在一起,一个气质高雅,一个憨美开阔,一个娴静内敛,三人谈笑自若,大家风范,倒叫人羡慕,遂笑道:“贺丫头,林丫头,你们几个怎么不来给我敬酒!”
三人忙起身硬着头皮端着酒杯过来,“祝太后春秋不老,福乐绵绵!”
太后笑起来,眼角的皱纹越发的深了,“你们几个丫头会说话,哀家一个老婆子再不老就妖精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
这边正说笑着,那边有皇上遣来的太监传话,皇上特意叫了外藩请来的歌舞助兴,又赏赐了不少酒菜。这外藩的舞蹈倒是难得一见,这些姑娘们一个个生的高鼻大眼,身材曼妙,用金线刺绣的上衣紧紧地包裹着胸部,烟霞色水袖长裙上点缀的珠片,在夜晚的灯光下特别耀眼,舞姿柔婉袅娜,如仙鹤展翅,如柳枝拂水,只是那裸露的半截腰,叫这些未出阁的姑娘们不忍直视,一个个羞红了脸,拿帕子遮遮掩掩的。
韩悦和碧芙从前在永州街上见过,不足为奇,倒是贺雪兰这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不以为意,毫不扭捏,似乎颇为享受。
太后寿宴后不久,皇上下旨为皇子选妃,证实了贺雪兰的猜测,林府只林娇蓉去参选,直到这会子众人才得知,林家大小姐早已许了人家。
这些日子韩悦倒是开心地了不得,循着机会就拿碧芙打趣,“我比你年长,往后我叫你嫂子,可真是吃亏呢!”
林碧芙只笑笑,对于祖母的安排,她并没有多问,老太太只拉着孙女的手:“将来你就明白了,祖母都是为你好!”
这事倒是叫林娇蓉得意了好一阵子,在家里,林碧芙的风头一直在她之上,沐浴荣宠长大,处处压她一筹,提起林府,众人只知林家大小姐林碧芙,这往后等她做了王妃,林碧芙是平民家的媳妇,这地位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想到这里,心中得意,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连带着马氏也重整旗鼓,傲慢起来,恨不得横着走才好。
韩悦道:“这还没选上呢,你瞧那母女两个好似自己是皇亲国戚一样!”
林碧芙倒是无所谓,这阵子正操心惜梅的事,她娘一天往老太太那边跑两趟,前儿撞见老妈妈,急得嘴角都起泡了,碧芙想起冯跃,是不是寻个机会给三哥透个话过去,看看冯跃是个什么心思,若是双方都有意,无论如何她这个主子都要尽力促成这段姻缘。
选秀的事,碧芙一直记在心头,得了空便问惜梅,这日晚上,惜梅当班陪夜,见碧芙问起,便道:“姑娘,这选秀可是皇家大事,莫说皇宫,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就是我们这些奴婢,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依我猜,选秀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都是太后与皇上的意思,不过是政治联姻。”
碧芙有些伤感,虽然心里知道,可还是存了些希翼,“若真是这样,岂不是委屈他一辈子。”
惜梅整理床铺的手一顿,知道她是担心定远王,王爷虽是新贵,敬妃娘娘实力微弱,没有根基,根本无力为王爷筹谋将来。
惜梅宽慰道:“三爷是个好人,奴婢瞧他也是个有本事的,老天有眼,他会有好结果的,倒是姑娘身子才好些,别抄心了,早些安息养身子才是。”从今往后你们也是天各一方,各自为安。
惜梅想说却没说出口。
初选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贺雪兰、孙美芸、顾明玉以及她的姐姐顾明娟都榜上有名,最稀奇的莫过于林娇蓉,居然也上榜了,韩悦直说这是哪里弄错了,在她眼里林娇容的修养怎么也够不上王妃娘娘,林家老太太心知肚明,这是皇上和太后为之前的事补偿林府,可是看着林娇蓉那得意忘形的样子,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初选之后的一个月再也没有什么消息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皇子之间的实力角逐,选秀的结果甚至决定了皇储的候选人,几位秀女之中贺雪兰最为出众,她与林碧芙并称京城双秀,侯门世家千金,她父亲又是手握重兵的定国将军,乃皇上的心腹,甚至有人断言,哪位皇子娶贺雪兰为王妃,谁将入主东宫。
除了贺家,孙家也是炙手可热,偏偏是淑妃娘娘的娘家,淑妃确实有意把自己的侄女指给儿子为妃,却并非正妃,她很清楚以孙美芸的资质做正妃毕竟差了点,更何况她有私心,贺家也是她争取的对象,她要为儿子争取登基的最大筹码,只是太后一直不松口,淑妃暗恨太后从中作梗,皇上一时难以决断,两方势力一直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