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几个婆子扭着一个丫头进来,碧芙正襟危坐,心里乱作一团,见这丫头蓬头垢面,全身颤抖,碧芙看了一眼,只得叹气问:“怎么回事?”
一个婆子道:“回姑娘的话,老奴奉命寻查内院,这丫头半夜三更从外头进来瞧见我们鬼鬼祟祟的,老奴见她行迹可疑,才拉着问话。”
碧芙看了看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丫头,有些不忍,问道:“婉琴,这么晚,你出去做什么?”
婉琴一个劲儿地忙磕头,道:“姑娘,我错了,饶了我吧!”
另一个婆子道:“姑娘,我们刚刚瞧见一个男人的背影,她身上也搜出了这个?”说着把一个鲜艳的荷包递给惜梅。
碧芙觉得头痛不已,叹道:“妈妈巡夜辛苦了,祖母虽把家里交给我,只我一个姑娘家,这事却不好审,还是先关起来,等祖母回来再说吧!”
婉琴闻言,忙爬到碧芙脚下哭道:“姑娘,姑娘,我知错了,饶了我这一遭,千万别交给老太太。”
碧芙怒其不争,气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我说过多少次好好做事,往后自有你的安排,你怎么如此糊涂,你是我的婢女,今儿轻饶了你,这府里的规矩还怎么立?”
婉琴咬唇哭道:“姑娘,我没有!”
婆子们听了,顾不得婉琴苦苦哀求,左右拉着婉琴出去,碧芙道:“妈妈们给她一床棉被,别叫她冻着了!”
婆子忙应道:“姑娘心眼真是好,老奴听姑娘的吩咐!”
碧芙又道:“你去告诉她们,这事明儿等老太太起了再回,她老人家今儿在宫里待了一日也乏了,好生服侍。”
婆子们点头去了。
一干人告退后,碧芙觉得浑身无力,妙春惜梅两个忙扶着,“姑娘,保重啊!”
碧芙抖着嘴唇,道:“怎么会这样?”
妙春忙对怜秋使眼色,怜秋点头端了茶壶过来,倒了一杯递给碧芙。
碧芙问:“这事明儿祖母会怎么审?”
妙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丫头不许与府内小厮有私情,更不许与外男私会,如果经查有此事,只怕婉琴……”
碧芙忙问:“怎么样?”
妙春咬牙不敢说下去,惜梅道:“依老太太的性子估计是要撵出去!”
碧芙想了想道:“仅凭一个背影怎么能断定婉琴私通外男?”
妙春也道:“姑娘,这事等着老太太来问,到时候只怕不能善了,到明日这事全府都知道,尤其是二夫人,她一直盯着咱们,婉琴又是咱们院里的,到时候就算老太太想仁慈也得秉公办理以服全府上下,只往后姑娘可就难做了,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损姑娘闺誉。”
碧芙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事得从婉琴那边下手,去把巧慧叫来!”
怜秋忙应了去唤,不大功夫巧慧进来,福身道:“姑娘叫我?”
碧芙道:“刚刚的事你都知道了?”
巧慧点头,碧芙道:“你去给婉琴送些吃的,门口的婆子若拦着,就说是我的意思,没得人还没审就倒下了,你去问问婉琴,她今晚去会的人到底是谁,她若不肯说,到时候老太太要撵人,我也帮不了她,若问清楚了,回来一五一十告诉我?”
巧慧点头要走,碧芙又叮嘱道:“平日你是最伶俐的,这里面的厉害你该知道!”
巧慧道:“姑娘放心等着!”
碧芙又吩咐妙春,“你跟惜梅往老太太那边把桂枝姐姐请过来,要快!”
秋水居离嘉善堂有些远,饶是这样,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妙春两个已领着桂枝过来了,碧芙道:“桂枝姐姐快坐下!”
桂枝道:“刚刚妙春都跟我说了,姑娘叫我来……”
正说着,巧慧回来了,碧芙直接问道:“问清楚了?”
巧慧回道:“问清楚了,婉琴今晚见的可就是她哥哥。”
惜梅听了,松了一口气道:“是哥哥倒还好办了!”
巧慧道:“婉琴的父亲好赌成性,输了买醉,回来打她娘跟姐妹,她娘也无法,眼看她哥哥就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艰难,她父亲竟然说要卖了她妹妹换些钱,婉琴娘无法,说从前家道艰难不得已卖了婉琴,好在咱们家心善,两口子在家闹了几天,婉琴私下偷偷做活叫他哥哥拿去外面卖了,自己攒下的月钱都叫家里拿走了,昨儿晚上婉琴出去给她哥哥送东西回来被撞见了。”
碧芙皱眉道:“这么大的事她从前怎么也不提,如今闹出来了,即使她有苦衷叫我怎么说话,终究是坏了规矩!”
桂枝道:“听她们说,我也唬了大跳,原以为真是婉琴那丫头跟人私通,好在是救济她自个儿家,等明儿老太太醒了,我先给说一声,好歹心里有个底。”
碧芙道:“今儿叫桂枝姐姐来,正是此意。”
桂枝道:“即便这样,明儿姑娘也得起个早去老太太那边请安说一声,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咱们自己人发现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说一顿罢了,只如今上夜的婆子揪住了,且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挨不到明儿早上府上也都知道了,婉琴是姑娘屋里的,以老太太的性子,姑娘可得挨一顿说的,别的不说那院里的夫人可是巴不得姑娘你闹笑话呢,传出去可不好听!”
碧芙点头称是,恐祖母夜里回来,忙叫桂枝先去了。
桂枝一走,巧慧才悄声道:“今儿碰上婉琴的正是二夫人房里的汤妈妈。”
碧芙只得叹气,惜梅道:“那糟心的老婆子,哪儿都有她。”
碧芙道:“先不管怎么样,毕竟婉琴有错在先,咱们不犯错何至于叫人拿着把柄!”
闹腾了一晚,碧芙一夜不曾睡,次日一早,妙春盯着碧芙的眼睛直叹气,把巧慧拉过来打妆,费了些功夫才遮掩过去,碧芙到嘉善堂,见春鸢正忙着给老太太梳头,桂枝在茶厅里布置早餐,见了碧芙都福身出去了。
今儿一早起,桂枝寻机把事情说了,老太太没言语,如今见孙女脸色憔悴,定是昨晚上没睡好,心里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只嘱咐一起坐下吃早饭,碧芙心中惴惴不安,不大功夫两房的人都来了,崔氏倒还罢了,只马氏今日有些得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果然说了几句家常,马氏道:“从前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大嫂管着,不怕老太太说,媳妇原本以为不过是信手拈来,谁都做得!如今却是我瞧差了!”
老太太问:“这话怎么说?”
马氏道:“平日家里有老太太在,家里平平安安,昨儿老太太不在一日,就有事,媳妇瞧着,往后府上还指着老太太呢!”
老太太笑道:“我不在,不是还有你们姐妹两个?”
马氏知老太太指的崔氏,又说是姐妹,心中暗恼,刻意高声道:“媳妇能有什么本事,昨儿也不是我当家,偏偏老太太不在就有丫头行为不轨,半夜三更出去私会男人!”
老太太眼睛一瞪,反问她,“你查过了?”
马氏一窒,梗着脖子道:“汤妈妈亲眼所见!”
老太太道:“眼见为虚,还是叫过来问问!”
桂枝闻讯福身出去,不大功夫又进来,后面两个婆子拉着婉琴进来,婉琴见着老太太,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老太太呷了口茶水,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婆子上前说:“这丫头昨晚鬼鬼祟祟出门传递东西,身上还搜出了这个,咱们抓了她,按大小姐的吩咐给老太太审讯。”说着把东西递过来给桂枝,桂枝呈给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一眼,问:“叫什么名字,昨夜出去见什么人?做什么?”
婉琴颤巍巍道:“奴婢婉琴,昨夜去见兄长,给送……送银子!”
老太太又问:“不过年不过节,有事要外出也得跟你主子禀明了再说,如何偷偷摸摸的。”
不知谁咕哝了一句,“指不定是偷的银子,见不得人。”
婉琴顿时磕头道:“老太太,奴婢不敢,都是平日姑娘赏的!”说完一五一十把昨夜向巧慧说的事又说了一遍,马氏汤妈妈听了大为失望,都认为这丫头偷人,没成想那男人是她兄长,汤妈妈不甘心道:“老太太,没有人证物证,可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老太太点头道:“去把她娘叫来!”
不大功夫一个瘦弱的女人进来见女儿跪在一边,忙哭着求老太太,说是自己害得女儿,这前后左右说得差不离,众人这才信服,确实是救济娘家。
老太太道:“既是这样,你也不该坏了府里的规矩,私自传授东西,你欺你主子年幼和善,事事隐瞒,糊弄主子,若不是婆子们撞见,往后不知要怎么样,念你年纪小,家里艰难,又是初犯,我也不好为难,你就随你母亲回去,这卖身契我也给了你。”
婉琴母女闻言,脸色一变,求道:“老太太千万别撵了我!”
母女两人百般求饶,老太太怜悯她母女,只得道:“不管怎样,咱们林府是容不得了,你先随你母亲回去。”说着吩咐管家取了三十两银子给她,母女两见无望只得给老太太磕头谢恩。
马氏心中犹为不甘,只婉琴已发落,碧芙人也丢了,总算出了一口气。
众人一走,桂枝春鸢又打发走了几个丫头,自己在门外守着,老太太见孙女道:“丫头,你可真是糊涂啊!”
碧芙闻言,忙跪下,老太太叹道:“你这丫头就是太过于仁慈,对丫头婆子该训的时候当训,小事不抓,就会酿成大祸,今儿这丫头的事一半皆是你的罪过,她个小丫头何来的胆子私自往外传授东西,不过是心存侥幸,仗着你心慈手软。”
碧芙忙磕头道:“祖母,我知错了!”
老太太道:“你先起来!”
碧芙站起来立在一边,老太太道:“是我平日把你宠坏了,你的屋里怎么闹都成,这出了门就得规规矩矩的,婉琴的事给你一个教训,纵使主子脾气好也该有个度,这些小丫头们年纪小还得你自己调教,调教好了,你自己受用,调教不好将来祸害的还是你自己。你如今年岁不小了,又是咱们林府大小姐,宫里头的太后娘娘们谁不知道,外头多少眼睛盯着,你若不好了传出去,太后脸上不好看,就是以后京中贵妇们提起也是笑话,咱们女人家不同男人,声誉极其珍贵,我知你的心,奴婢也是父母生的骨肉,只对待她们必须恩威并施,要让她们知道你的好,还叫她们知道你不是一个稀里糊涂的主子,待她们该严则严。”
碧芙一回去就脱了衣裳躺下,刚刚祖母一番话她得好好琢磨,这边妙春惜梅两个见姑娘恹恹地躺着,心中也是烦闷,忙把怜秋几个叫去别处训话。
妙春见怜秋几个垂首而立,道:“我知你们几个都是好的,大事小事都没出过错,姑娘脸软心好,待咱们如亲姐妹,婉琴的事也有我的不是,是我平时教导不严,还带累了姑娘,事情既已过去也不说了,只从今儿起,大家得打起精神来,莫叫人拿了短处来质问姑娘,到时候别说姑娘没脸,要打要卖也由不得咱们,今儿婉琴就是个例子。”
惜梅也道:“妙春说得是,咱们以后自觉些,莫叫姑娘为咱们担着,咱们做丫头的得为主子分忧争脸,若叫我知道你们学婉琴那套,莫说姑娘,我是不饶的。”
几人忙道:“姐姐放心,定不辜负姑娘。”
妙春道:“好了,都去做事吧!”
惜梅等她们走了才道:“你没瞧见二夫人几人,幸灾乐祸的,气死我了!”
妙春道:“还是姑娘说得叫人家拿住了把柄可有什么说的,真是没想到婉琴平日唯唯诺诺轻声细语的,竟这般大胆!”
惜梅也道:“难怪上回我瞧见她绣帕子,我一提起脸都白了,竟有这么大的文章,亏姑娘素日疼她。”
妙春自责道:“都怨我当时没留意,本说事后问问的,转眼事情多竟忘了,若是我留个心眼,也不会有今天的事。”
惜梅道:“你快别往自个儿身上揽,这事揭过去往后别提了,姑娘心里也不好受!”
妙春点点头,“你去里边守着姑娘,我去厨房吩咐做些吃的,今早姑娘也没吃几口。”
惜梅点头去了,妙春叹了口气往厨房去。
这事在秋水居是过去了,只二夫人那边每次见着,那表情明眼人都瞧出几分来,碧芙不当一回事,各自活自个儿的。
只惜梅瞧不过,道:“我真看不过眼,从前她就没错过一星半点?”想当初二爷娶了崔氏,那马氏病了好些日子,崔氏一连生下一双儿女,又得二爷欢喜,府里的下人暗地里嘲笑,姑娘愣是一句话没说还跟往常一样,这如今倒过来了,她可记不起自己当日的狼狈样了。
妙春道:“你就少说几句吧,姑娘怎么说的,莫理就对了!”
惜梅灌了一大口茶道:“我当然记着,你瞧我在外头可说了没有,这不是憋着难受回了屋里才说的,不然我这口气也不顺啊!”
说的几个丫头都笑了。
有了前车之鉴,妙春惜梅两个拘着屋里的丫头们少玩闹,到了端午这日,碧芙几个正躲在房里打络子,那边桂枝来说,老太太叫妙春过去一趟。
傍晚时分,妙春红着脸儿回来了,惜梅怎么问都不开口,碧芙拿着书本也没问,只惜梅抓耳挠腮的,忙把桂枝请来喝茶,桂枝笑道:“你们不问她倒来问我,叫我怎么说?”
惜梅道:“你只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桂枝道:“当然是好事,还是天大的好事呢!”正说着见妙春进来朝她挤挤眼。
妙春眼神慌乱道:“休听她浑说!”
桂枝道:“是不是浑说,你们只管去问徐妈妈!”
妙春急得直跺脚,惜梅更好奇,忙道:“早知道把徐妈妈一并请来喝茶!”
妙春催促道:“惜梅,你这是闲的没事儿干了,姑娘还等着你端茶呢!”
惜梅笑道:“除了我不还有怜秋巧慧几个,我坐会子就回去,还是姐姐你别藏着掖着,是什么好事,快说了叫我替你高兴!”
妙春跺脚道:“桂枝你快回去吧,我这里还乱着呢!”说着扭头出去了。
惜梅有些摸不着脑袋道:“既是好事,妙春怎么这个别扭样!”
桂枝道:“这事我可不能说,不然她只跟我急!”一边说着一边捂着嘴笑着站起来朝外走。
惜梅忙拉着说:“这茶也喝了,来也来了,好歹透露些啊!”
桂枝笑着在她耳间低语:“总之是喜事!”
惜梅低头想了半响,喜事,想想刚刚妙春那别扭害臊的样子,莫不是真让姑娘料准了,这好姻缘就来了,听桂枝说问徐妈妈,惜梅素知徐妈妈有两个儿子,莫不是瞧上妙春了,听妙春那意思是没点头呢,惜梅知道她脸皮薄,遂隐着没说,次日去老太太院子送东西瞅见徐妈妈,一把拉到一边道:“妈妈,恭喜你了!”
徐妈妈一时有些愣着了,道:“你这丫头跟我道什么喜。”
惜梅笑道:“我都知道了,听说妈妈有两个儿子,不知是哪个求亲的?”
徐妈妈闻言,猜八成是妙春的事,只听这惜梅的意思竟以为是自己的儿子求娶妙春,又见她八卦的样子,遂起了心思捉弄她,遂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连我有两儿子都打听清楚了,怎么你是瞧上哪一个了?”
惜梅脸刷一下红了,急道:“妈妈你误会了,我不是……”
徐妈妈故意打岔道:“惜梅啊,你这丫头灵巧勤快,性情耿直,我瞧着挺不错,正想讨你回去做儿媳妇,只这婚姻大事得父母做主,明儿我差媒人去你家,找你妈说说。”
惜梅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妈妈……”见徐妈妈还要说,臊地火烧屁股似的掉头就跑,徐妈妈在后面瞧得笑弯了腰。
过了两日惜梅才得知这求娶的乃是徐妈妈的侄子,就是那日救了妙春那个,惜梅乐道,当时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成想真说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