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芙倒是无所谓,在家里的日子过得舒服惬意,平日跟韩悦韩恪通信,韩三舅时常寄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她,有些自己收着,有些给了庆哥儿,还有些分给小丫头们玩,怜秋几个自跟了碧芙这样的主子,心中欢喜,忠心耿耿,却是妙春惜梅两个年纪大了,那边老子娘来寻老太太,妙春年纪比惜梅长两岁,今年已十六,且早年就定的娃娃亲,就是她的表兄,她表兄比她长一岁,那边要娶回去,妙春老子娘无法只得来寻老太太,饶是妙春不肯,也只得年底放出去婚配。
老太太又问了惜梅的意思,惜梅是个有主意的,跟老太太回说,将来叫老太太做主,往后还是要在府里的,况老太太身边的春鸢惜月青岚翠霜几个都跟她一般大小,如今都没出阁,妙春那是没法儿的事。
这几日碧芙也不差遣妙春做活,只叫她专心做嫁妆,自己又给添了些嫁妆,只妙春无精打采的,人也清减了不少,惜梅看不过,背地里只得发狠说几句,又恨妙春软弱无主张,碧芙知道惜梅性子直,只得拉着她道:“好姐姐,你就少说几句,叫妙春听了越发难受!”
惜梅道:“姑娘不知情,她那个表哥病怏怏的,她老子娘这会子来求娶是怕他没多少日子,没见过这么黑心的姑父姑母,坑害自己的亲侄女,惜梅的老子娘也是个糊涂的,纵然是先前的婚约,也没有把亲身骨肉往火坑送的理,换做我就是拼着一死横竖是不嫁的。”
碧芙瞧着惜梅眼圈都红了,知道她跟妙春从小在一处长大,亲如姐妹。
“别说姐姐,换做我宁死不嫁,大不了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抬头见书桃捧几支花进来,碧芙暗叹,又是一个真性情的姑娘。
怜秋正跟着后面,伸手拉了拉她,一脸慌张地看着碧芙,碧芙只摆了摆手。
刚刚惜梅说得碧芙隐约知道几分,只不真切,听惜梅这么一说,遂问道:“当真是病得好不了了!”
惜梅道:“她表哥从小就卧病在床,没好过几天,听说吃饭喝茶都得端床上伺候着,药是当饭吃的,妙春嫁过去定要吃苦受累,这还罢了,只怕将来孤苦到老,她那个姑父姑母就不是好相与的,且就这么个独生子,妙春那么个性子岂不任他们揉捏,姑娘你还小,不知道咱们做奴婢的,若投生在好人家遇上姑娘这样的好主子,将来还好过,若投生那些没了良心,指着卖儿卖女过活的,这辈子都是贱奴,随主子打骂发卖,一文钱不值,咱们几个是命好在林府,老太太和去了的大夫人和善,待我们也慈悲,我们都只为老太太夫人们念佛,没成想妙春姐姐竟是这般的命苦,姑娘还是想想法子救救她吧!”
一席话说得书桃怜秋都红了眼,碧芙知她们同病相怜,惜梅跟妙春的情分又不同,忙取了帕子给惜梅,惜梅胡乱抹了两下道:“姑娘,想想法子!”
碧芙忙拉着她,想了想道:“你去把妙春叫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惜梅忙点头去了,碧芙又对书桃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两人忙点头退下。
惜梅把妙春拉到书房,自己关了门远远地守着。
碧芙瞧她面色憔悴,眼神呆滞,哪还有从前言笑晏晏,时常拿惜梅开心的样子,忙招手道:“姐姐快坐下!”
妙春慢吞吞地挪了两步,道:“姑娘有什么话就说吧,我站着回是一样的!”
碧芙忙拉着她坐在软垫上,“今儿不分派你做事,坐下说。”
妙春局促地看着碧芙:“姑娘有什么话。”
碧芙道:“今儿就咱们两个,有句心里话想问姐姐,只姐姐别恼我才好。”
“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
碧芙想了想道:“姐姐这些日子过得魂不守舍的,脸色也不好,咱们都担心,姐姐的苦衷我都知道,只你跟我说句心里的话,这事你怎么想的?”
妙春苦笑道:“还能怎么想,早年我家穷得揭不开锅,姑父姑母时常救济我们,做人不能忘本,且这婚约是老早定下的,我爹常说做人要讲信用,纵使我不愿,这婚事也是做定了!”
碧芙道:“这么说你也是不情愿的,只你不愿,我总得想法子帮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你苦一辈子。”
妙春眼里燃起一丝希望,转又失望道:“姑娘怎么帮我,难道赖了不成?”
碧芙道:“办法总会有的。”
妙春摇头道:“姑娘还是罢了,这些日子我也想过求老太太姑娘给我做主,只我也知道这事难办,咱们府上虽说显赫,只老太太这些年嘱咐关着门过安稳的日子,外面的是非都不问,纵然老太太管了,闹到外面也会说咱们府上仗势欺人,坏了名声不说,只怕叫有心人寻了把柄参二爷一本,这事从前南郡王府就有先例,妙春虽服侍了老太太姑娘一场,你们待我如亲人,我岂能不知好歹,只为自己谋私!”说着捂着脸眼泪直掉。
碧芙心中讶异,心说别看妙春是个丫头,倒是比旁人考虑得远,处处为府上着想,难怪她这些日子茫然,原是计量着这些,她这个主子若是不帮忙倒真是辜负了她的情意,忙扶着妙春道:“你且别着急,横竖里婚期还有大半年,咱们慢慢筹划,定不会叫你委屈了。”
妙春泪眼婆娑地看着碧芙,“姑娘……”
碧芙道:“我且问你,你们定亲是何时,可有文书信物?”
妙春抹了抹眼泪道:“表哥长我一岁,听我娘说我三岁那年给定下的,文书我倒没听说,只有一块玉佩,说是姑父家里祖传的,其他的再没有了!”
碧芙想了想道:“那当时你表哥的身子可好?”
妙春摇头道:“我当时还小记不清了,我想该是好好的,不然我爹娘必不会答应的。”
碧芙又问:“那如今除了你爹,你娘又是什么态度?”
妙春道:“为了这事跟我爹不知吵了几回,上回来瞧我拉着我哭了一场,我娘是最疼我的,她也是没法子。”
碧芙笑道:“这就成了。”
妙春忧心忡忡地拉着碧芙道:“姑娘不可冲动!”
碧芙笑道:“你放心,不用林府的名义,也不带累老太太二叔,明儿只管叫你娘来见我,我定想个好法子叫你姑父姑母主动回了这门亲。”
妙春忙道:“姑娘莫哄我!”
碧芙笑道:“我几时哄过你们,姐姐回去好好做嫁妆,左右也到了年纪,回了这门亲也该找个旁人嫁了,那时姐姐嫁出去也好,留在府里也罢,我定求了老太太给你做主,准叫你称心如意了。”
妙春听了,热泪盈眶,忙跪下磕头道:“姑娘大恩大德,妙春永生难忘,往后定好好做事,忠心服侍姑娘!”
碧芙忙拉着道:“姐姐快别这样,咱们这里不兴这个,我年纪小别折煞我了,这地上凉快起来吧!”
碧芙道:“我知你们都是好姑娘,从前我怎么跟你们说的,咱们家的姑娘,读书写字做针线农桑稼墙哪样拿不出手的,不说你,就是惜梅怜秋书桃几个,以后啊,我都瞧好了嫁出去,定不叫你们吃亏。”
妙春心中感激,“咱们跟着姑娘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姑娘到哪儿咱们跟到哪儿。”
碧芙笑道:“如今可放心了,快去吧!”
妙春忙告退去了,却是惜梅狐疑地瞧着妙春的背影道:“姑娘,你这是说了什么了,妙春姐姐又活过来了,刚刚朝我笑了呢!”
碧芙眨眼道:“天机不可泄露!”
果然一个月后,妙春的姑父姑母来林府退亲,碧芙之前跟祖母通了气,妙春打小跟着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忍心,只随了碧芙折腾,她睁只眼闭只眼,如今人家上门退亲,老太太故作惊讶道:“不是说好了冬天过门,怎么出尔反尔?”
那姑母带着自己的妹妹妯娌过来的,那妹妹道:“老太太,妙春姑娘是我姐姐的亲侄女,我外甥身子一直不大好,没得害了侄女的理儿。”
老太太道:“我怎么听说这孩子之前就是病着的。”
妹妹一时不好接口,只尴尬地看着姐姐,那姑母道:“是我想差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自己儿子病着不好带累人家闺女。”
妙春娘听得气得直瞪眼:“她姑母,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说着忙向老太太哭诉道:“老太太,你可给我做主,只因我前些日子领着妙春去山上上香,请大师算八字,那大师说我家丫头命格硬,与她表哥八字不合,一旦结合,阴克阳,这老僧人不过随口一说,她姑母不知打哪儿知道了,硬说我丫头生就克夫命,我好好的闺女给人侮辱,坏了名声,又无辜被退亲,往后还怎么嫁人?”
这妯娌婶子道:“他舅母,你也别喊冤,想我那侄儿小时候也是好好的,这病可不就是定亲之后才有的。”
妙春娘气得忙摞袖子要拼命,幸好几个婆子拉着,老太太沉声道:“这么说这亲事是退定了。”
姑母道:“我跟他爹都商量好了,这事就作罢了!”
妙春姑母夫家姓黄,儿子本就单生,且病弱,过了年后越发坏了,原先她确实是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叫侄女早日嫁过来冲冲或许儿子的病就好了,到时候皆大欢喜,若是不好,留个儿媳在,她两老到老也有人服侍送终,没想到前些日子她弟妹领着侄女烧香抽签,回来她就问了下,只弟妹咬死不说,她越发觉得有鬼,这才千方百计地打探了,妙春这丫头瞧着不错,原来命里硬气,是儿子的克星,她又一想,确实是两家定亲后的第二年儿子才生病的,越发信了,这才要悔婚。
老太太叹道:“妙春娘你可怎么说?”
妙春娘哭道:“她儿子病了就赖我闺女,这种亲家不做也罢,就勉强做了婚事,吃苦的也是妙春,只苦了她被人退了亲还弄了一个克夫的名头。”说着坐在一边大哭起来。
老太太道:“既然双方都同意,我做个证人,这婚事就作罢了,只妙春的姑母,我也说一句,如今婚事退了,你往后也别在外头说什么克夫不克夫的,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往后还怎么许配人家!”
姑母听闻退亲的事成了,忙点头称是,又道:“老太太,这婚事退了,可这信物……”
话未说完就见惜梅气势汹汹地拿了一块玉佩给姑母道:“东西给你,这下两清了吧!”
姑母几个忙点头称谢退了出去,这乌龙婚事总算退了。
妙春得知后松了口气,煮了杯茶端过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把茶递给碧芙,碧芙笑道:“如今皆大欢喜,快起了吧!”
惜梅一脸茫然道:“这是怎么说?”
妙春朝碧芙看看笑了,原来那日碧芙唤妙春娘进来问了话,知晓当年两家不过是口头定的婚约,并无婚书,只给了一个祖传的玉佩作为信物,碧芙就将想好的计策跟母女两个说了,妙春娘如今只盼着女儿脱离苦海,哪有不允的,点头答应了,过了些日子妙春到林府领了闺女说去庙里烧香求签,也是她命里有机缘,庙里僧人解说是下签,妙春娘忙拿出妙春表哥的八字,这一合就出问题了,八字不合,女克男,妙春娘唬了一跳,这事捂着谁也没提,过了半个多月不知怎回事被她姑母知道了,马上就要悔婚,这才有了刚才那出,这事除了妙春母女加老太太,碧芙谁都没说,多一个人知道多一份风险。
惜梅见她两笑而不语,撇撇嘴,“你们不说拉倒,反正结果是悔了婚,我只替妙春高兴。”说着端着盘子出去了。
妙春道:“姑娘放心,这事我跟我娘交待了,连我爹也不许说,烂在肚子里,只当不知道。”
碧芙叹道:“我若信不过你,还替你出主意,只委屈了你空担了一个克夫的名头!”
妙春道:“这有什么,将来若真是因为这个嫁不出,我也不怨姑娘,都是自己的命,若遇上一个不计前嫌真心娶我的,就是他穷得没饭吃,我也死心塌地跟着。”
碧芙道:“这些都是迷信,什么克夫不克夫的,都是浑说的,缓些日子我再跟祖母商量着办,若是你自个儿看上哪个,只管告诉我,我去说。”
妙春顿时臊地满脸通红,“姑娘,我可是规规矩矩的,哪有那种事,府里的规矩不可坏了。”
正说着,惜梅端着一盘水果进来道:“姑娘快别拿妙春逗趣了,她脸皮薄,羞都羞死了!”
碧芙朝惜梅眨眼道:“惜梅姐姐若是瞧上哪个,我勉强充个红娘,准说成了。”
惜梅立刻放下托盘,红着脸急道:“哎呀,姑娘变坏了,竟拿我们丫头打趣!”
妙春道:“姑娘将来定给惜梅说个厉害的,瞧她那嘴平时我也说她不过呢!”
惜梅立刻追打着妙春道:“好你个妙春,前几日人家为你担心,这会子你好了就过河拆桥了!”
妙春告饶道:“好了好了,好妹妹,都是我浑说的,饶了我这回吧!”
惜梅又朝碧芙道:“姑娘可都改改吧,别整天什么媒婆找相公的,羞都羞死了,将来只怕吓跑了姑爷!”
妙春笑道:“跑就跑了,跑了一个还有别的,就凭咱们姑娘的品貌,举目京城里谁能配得上!”
惜梅想了想道:“你说得倒在理,这可怎么好,姑娘才貌双全,我看也没谁敢上咱们府上求亲!”
妙春啐了一口道:“只怕是踏破了咱们林府门槛,抢着要娶回去!”
碧芙好脾气地剥着果子道:“你们如今越发胆大,都拿我取笑,看我不回了祖母叫你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从今往后可不敢要你们了!”
两人忙道:“姑娘快饶了我们吧,再不敢了!”
碧芙指着两人道:“今儿晚上就罚你们守夜!”
这边徐妈妈也纳罕,她是看着妙春长大的,这门婚事也揪心了一阵,谁知峰回路转,人家主动上门毁了,论说是好事,可这会子顶着一个克夫的名头,又唏嘘了一阵,同情妙春,私下跟老太太说:“可惜了妙春那么一孩子,瞧她平时行事稳重,为人端庄,怎么看也不像克夫的。”
老太太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淡淡道:“都是缘分,想必这丫头有更好的姻缘也说不定。”
只心中还是有些矛盾,既欢喜碧芙的聪明才智,又担忧她的将来。
这些日子宋妈妈的孙子发了烧,刚回来听说了此事,急得了不得,直骂是那老和尚瞎扯,害人家姑娘,惜梅只得拉着不让说,恐妙春听了伤心,宋妈妈这才罢了,众人决口不提妙春被退婚克夫的事,好在妙春毫不在意,秋水居的日子又恢复了往常。
碧芙忙着练琴习字整理园子,自打马氏生了儿子后,渐渐消停了,崔氏本就是个安分的,府里自然没什么大事,都姜妈妈几个料理了,只逢着府里账面出入,老太太亲自教导,一月姜妈妈总要过来秋水居给她看账本,说实话她看着头疼,宋妈妈几个道,这以后当家做主不会看账本会被人笑话,只得硬着头皮学着。
一日去祖母那边请安,老太太嘱咐,如今九岁了,也该把针线活计做起来,所幸惜梅与巧慧的活计好,碧芙每日跟着学几针,入秋后,碧芙的针线做得已是有模有样了,连宋妈妈都说好,惜梅笑道:“咱们姑娘书念得好,这针线也不赖呢!”
喜得碧芙忙给自己做了一个手帕子,又给祖母庆哥儿两个做了一双鞋面,冬季落第一场雪的时候,碧芙突然想起,三皇子的生日到了,该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