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府上,碧芙赶紧去嘉善堂请安,老太太已立在院子里等着了,见碧芙过来磕头,一把搂着道:“我的好孩子,从今可别离了祖母!”
立在一旁的崔氏赶紧劝道:“老太太,姐儿刚回来,外头有风,咱们还是去屋里说话!”
老太太回头见是崔氏,责备道:“你出来干什么,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如何到这风口上站着!”说完又呵斥伺候的丫头婆子。
崔氏道:“老太太莫怪她们,媳妇心里有数。”
碧芙见是崔氏赶紧施礼,崔氏连忙扶着,碧芙左右瞧瞧,似乎没见二婶子,老太太忙叫人搀着崔氏回去,亲自领着碧芙回屋里。
碧芙道:“崔婶子有了?”
老太太笑道:“前儿刚得了信,大夫说快两月了,真是祖宗保佑!”
碧芙笑道:“祖母这回可算是儿孙满堂了!”
祖孙两个说了会子话,因碧芙刚回来,家里别的屋子也没收拾,只叫住在原来的地方,离老太太近,等过了清明请了工匠回来,把南边的小院重新修葺粉刷好,她知道这个孙女一向是喜静的,只南边的院子已久不住人。因着崔氏有了身孕,林二爷求了老太太叫把庆哥儿抱到老太太膝下养些日子,老太太自然是允的,庆哥儿满了两周了,走路稳稳当当的,味口好,吃得多,养得肉滚滚地十分喜人,如今会说简单的话了,家里娘亲爹爹祖母都会叫,老太太本就孤身一人,有个孙子绕膝欢笑也是好事,碧芙每日给老祖母婶子请安,有时候也逗逗这孩子,庆哥儿对这个姐姐十分好奇,不过几日功夫熟悉了,喜欢跟着碧芙后头,一口一个姐姐,老太太又给孙女请了个琴师和画师回来教碧芙抚琴画画。
这日碧芙收到衡州韩恪韩悦的信,韩悦说大姐姐成婚了,大姐夫是衡州的一小霸王,祖父给坐的主,韩悦怕大姐姐往后受欺负,新婚贺礼特意送了一只白毛小狮狗,据说是自己最最心爱的伙伴,韩悦再三考虑才割舍的,说是有小狮狗在旁边护着,大姐姐才不会被人欺,碧芙哭笑不得,这全天下也只有韩悦才想的出来,新婚贺礼送狗,韩恪送了不少花草树木的种子,这还是从前在衡州的时候,随口一说,说是外祖家的奇花异草真真是好看,等往后也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上,没成想韩恪就记在了心里,之前她一直住在宫里,直到如今听说回家住着,韩恪立刻寄了,一个小包一个小包扎地好好的,每包都注上其名称、习性、栽培方法等,一应俱全。
这南边小院叫秋水居,碧芙亲自指挥了南院的的工匠把院子里的大片的石板都移走,原先的花草都留着,只绕着空地铺了点卵石弯曲小路够走就行,让出大片的土地流着种花种草,好在这院子大,听说原先林家老祖宗晚年就在这儿颐养天年,所以屋里朴素简便,好在有个书房,这很投碧芙的心思,这屋子的左手边是一曲折抄手游廊,游廊两边边上几株绿叶大芭蕉,零星布置了几块假山石头花草,紫藤花种沿着曲折游廊边种下,游廊尽头是一六角凉亭,叫蕉叶亭,顺着台阶下来,两边假山藤蔓,右手边有一汪水池,池边种着几颗垂柳并桃花梨树,如今正是初春,柳树抽了新芽,桃花梨花也打了朵,池子上面斜跨一小拱桥,拱桥下来,两边翠竹夹道,翠竹边上清水流过,蜿蜒直通后院,碧芙又差人在石头缝里撒了点花种子,右手墙脚边上,种了些凌霄花,后院甚为空旷,只溪水清澈,又有一水榭,碧芙叫人除了杂草,开垦了几大块空地,除了本来的几颗杏树,又种了一架葡萄,其余则种了些家常的瓜果蔬菜,诸如茄子、韭菜、豆角、萝卜,溪水环绕,正好灌溉,其他花种叫人种在花盆里,慢慢培育。
碧芙每日忙着读书写字学画抚琴,侍弄花草,稼穑农桑,日子过得好不惬意,等过了两月,惜梅笑嘻嘻地来报说:“姑娘,花盆里的花草都冒芽了!”
妙春正伺候碧芙梳头,笑道:“姑娘忙着侍弄了几月,总算有了成果,等到明年就开花了呢!”
惜梅颇为感慨道:“咱们这院子被姑娘这么一整治,跟仙翁住得仙宫差不离了!”
妙春道:“哟,你可长见识了,连仙宫也去过!”
惜梅不服气道:“我虽未去过,只姑娘心思灵巧,瞧咱们院子,花儿、果子、蔬菜应有尽有,仙宫也只能如此了!”
妙春笑着点点头,“这倒是真的!”
碧芙笑而不语,惜梅笑道:“姑娘今儿穿哪件衣服,前儿老太太叫人做了几身春衫,我给接过来瞧了,做得真好看。”
碧芙问,“什么颜色?”
惜梅道:“一身嫣红色,一身耦合色,还有一身翡翠色,姑娘要穿哪件?”
碧芙道:“就翡翠吧!”
惜梅嘟着嘴道:“姑娘每回穿得太素净,老太太说了前几年给老爷夫人守孝穿着素些罢了,如今已出了孝期,姑娘家就该穿的红些艳些才好看!”
妙春也道:“再过两月姑娘可就八岁了,也该换个发髻,装扮些才好。”
碧芙不以为然道:“穿着舒服就好,满头插着金钗银钗有什好的,压地头疼。”
碧芙这天去给老太太请安,难得地见二婶子也来了,忙去请安,马氏满脸堆笑,“碧丫头越发稳重了!”
碧芙心说今儿二婶子和往常大不一样,可是有什么喜事,连祖母也是红光满面,果然老太太道:“你也别站着给我立规矩,从明儿起就不必来请安了。”
又吩咐汤妈妈道:“你也算个老人了,你主子有了身子就劳烦你给照应着!”
汤妈妈忙笑着回道:“老太太放心吧!”
碧芙忙道:“那可得恭喜二婶子了!”
马氏笑着点点头,汤妈妈与两个丫头扶着马氏出去了。
碧芙对祖母道:“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老太太笑道:“是祖宗保佑!”
两房夫人都有孕,林二爷回来也高兴,派了些老到的婆子给两房使唤,又去老太太处请安,请老太太多帮衬。
林府的两位孕妇,如今家里又让老太太管着,这日黄道吉日,老太太一早说去庙里烧香还原,只留碧芙在家里,又怕家里有事,遂叫姜妈妈并桂枝留下,碧芙送走了老太太,回秋水居写字练琴,快到晌午的时候就见惜梅来回说:“老太太身边的桂枝来了!”
碧芙赶紧叫进来。桂枝匆忙福身,神色慌张,气喘吁吁,碧芙暗叫不好,遂问:“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桂枝道:“二夫人身边的汤妈妈跟崔夫人身边的丫头红娟掐起来了,姜妈妈刚出去,汤妈妈又是二夫人身边的,仗着有些年纪,脸面也大,咱们都劝不住,不敢拿她怎么办,也不敢惊动两位夫人,姑娘快过去震慑两句吧!”
碧芙赶紧起身道:“那姐姐快带路吧!”
这一路走着,问了事情原委,原来两位婶子怀了身孕,这膳食都是单独做的,因都是精细的东西,老太太特意撇了地方专门给她们使,本来都是崔氏一人的地儿,谁知前些日子马氏也有了,自然是一样的,只这汤妈妈不省事,觉得自己主子怀孕出了头,越发有些不自重起来,今儿炉子都炖着东西,见崔氏的丫头红娟不在跟前守着,把她的东西拿下来,换上自己的,红娟回来哪肯依,跟汤妈妈吵了起来,汤妈妈毕竟力气大点,推了红娟一把,炉子上汤罐子歪了,滚滚的热汤正泼在红娟手臂上,幸好这天没太热,穿得也不算少,只脱了衣服,还是起了水泡,厨房里乱七八糟忙着拿凉水泼,又找了药膏子敷上,这红娟气性大,立刻就去找汤妈妈拼命,任谁也拉不开,这厨房一干人素日就不喜汤妈妈装腔作势,仗势欺人,明着拉架,暗着帮红娟打她,马氏那边的人自然帮着汤妈妈,一时弄得不可开交。
碧芙到了厨房,见两人发髻蓬乱,钗环歪了,衣服也扯得歪七扭八的,桂枝上去喝道:“还不快住手,有什么话只跟大小姐说!”
众人见碧芙来了,果然都静了下来,这位大小姐在宫里的日子比在家里多,瞧着面色温和,汤妈妈见大小姐来了,一把捂着脸哭着跪在碧芙跟前,“大小姐可要为老奴做主啊,这蹄子忒猖狂……”
话还未说完就听桂枝啐道:“妈妈在府里是有头有脸的人,姑娘是什么人,妈妈也没数了,这些污言碎语也在姑娘跟前说。”
汤妈妈闭口低头拿着袖口不住地擦着眼泪,碧芙见她形容狼狈,只得叫桂枝道:“妈妈年纪大了,给扶着坐到一边吧!”
汤妈妈哭道:“谢姑娘!”
碧芙道:“你们都是府里的人,我虽在家的日子短,也知老太太夫人们素日待你们宽厚,咱们家多少代下来从不打杀奴才丫头的,只怜悯你们虽是奴身,终究是父母养的骨肉,作践不得,主子待你们好,你们也该约束自个儿,没得寻事闹得鸡飞狗跳。”
众人听了,心中暗暗佩服,这林大小姐平时默不作声,听说待身边的丫头婆子极好,原以为是个软柿子,瞧这话说的,句句在理,不容质疑,叫人信服,红娟与汤妈妈低头不语。
碧芙道:“汤妈妈你跟着二婶子到林府里有些年头了,碧芙年纪小,你又是个妈妈,我把你当长辈,红娟是晚辈,你这个做长辈的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不顾体面跟晚辈一般见识,老太太前儿嘱咐你好生照看你主子,二婶子若是知道了,气着了,二叔回来你可怎么交待。”
汤妈妈忙跪着求饶道:“姑娘饶了老奴这回吧,老奴知错了!”
碧芙道:“你年纪大,我也不好狠罚了你,先扣了这个月的月例,往后你只好好侍奉二婶子,切不可与丫头拌嘴打架,失了自己的身份,也丢了你主子的脸面,这件事我也不回老太太,自去你主子那边领罪。”
汤妈妈骚地连通红,不住地磕头,碧芙又看了看红娟道:“崔婶子身子怎么样了?”
红娟嗫嚅道:“夫人身子很好!”
碧芙道:“婶子如今有孕在身,姐姐又是婶子的丫头,定要好生服侍着,便是有天大的事,往后也只能先回了主子再说,咱们家的丫头虽说是丫头,这出去也比小门小户的姑娘强不是,往后切莫冲动!”
红娟忙磕头,碧芙道:“今儿的事儿就算了,你伤了身子,我即刻请了大夫回来给你看看,这个月的月例和汤妈妈一样都扣了,你可服气。”
红娟忙道:“凭姑娘说了办,奴婢服气。”
碧芙又瞧了瞧厨房的一干人等,道:“我今儿要说几句,你们可记住了,你们待在林府安安分分的做事,自有你们的好处,纵使有了难处,私下寻了我说,什么偷鸡摸狗挑拨离间的事,坏了规矩,惊动了老太太夫人们,叫我知道了,到那时纵是再有脸面也顾不得了!”
众人忙应着散去,暗暗佩服大小姐,虽说年纪小,这办事却是有板有眼,不愧是在宫里待过的,举手投足得体,三言两句就把这两人给收服了。
惜梅问碧芙道:“姑娘,这事就这么算了,明眼人都瞧出这汤妈妈做得缺德!”
碧芙道:“我何尝不知道,只你想想汤妈妈这个人,平日就心胸狭窄,这会子不给她留些脸面,这不是拿刀戳她心窝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事后碧芙回了老太太,不如给两位婶子各弄一个小厨房,叫他们自己折腾,老太太应了。
徐妈妈道:“老太太瞧瞧,咱们大小姐跟当初大夫人一样,如今还不足八岁,今后可了不得呢!”
老太太道:“这丫头凡事求全,只她哪儿知道,人心难测,往后只怕吃亏也吃在这上面!”
徐妈妈道:“姑娘心眼好,不是还有老太太嘛,你在一旁教导,姑娘事事听你的话,如今还小,等大些看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姑娘如今在你身边,老太太可以手把手带着,从前二夫人抢着当家,之后又做了甩手掌柜,两房有喜,姜妈妈又忙不过来,不如叫姑娘帮衬一二,历练下也好。”
老太太道:“缓缓吧,这孩子刚从宫里回来,叫她松乏些日子,我瞧她在秋水居过得不错,何必叫她夹在两位婶子中间难做!”
徐妈妈道:“老太太您这个做婆婆的更难做,如今两房有喜本是喜事,只老太太心里也明白,二爷向着崔氏,就是二夫人生了男胎,二爷也未必改了心意,今儿这事大姑娘虽说解了,可这两房往后还是要斗的,可大姑娘不一样,她一向稳稳当当的,对两位夫人都一样,又在宫里待过,只有她裁度了,才叫人服气,况且姑娘在家历练好了,以后到了婆家更顺手,没得叫老太太操心一辈子的。”
老太太听了觉得确实是这个理,“这事等她二叔回来再商量一下,没得说我这个母亲越过媳妇叫孙女管家!”
林二爷夹在两个夫人中间早就焦头烂额,正巴不得有第三个人管着,他也安静些,老太太一提哪有不允的,直接叫老太太自己做主了,老太太心疼孙女年纪小,碧芙又要学琴学画,生恐扰了她清静的日子,一月抽出半月跟着姜妈妈几个管事媳妇学着,老太太也在一边帮扶着,碧芙深喜幽静,只恐祖母烦扰,才领命应了,老太太怕她累着,又给添了几个小丫头交给妙春惜梅两个调教,碧芙不肯收。
老太太道:“人手多了不会手忙脚乱,都用的着的。”
徐妈妈也道:“姑娘不知道,从前姑太太身边大大小小的丫头不下十个,老太太不过遣了六个,再说妙春惜梅两个过两年也要配人的。”
碧芙这才应下了,叫妙春惜梅领回去,到了秋水居,六个小丫头一字排开立着等训话,年龄大小不一,最大的十岁,最小的七岁,碧芙瞧了瞧,见打头的女孩眉眼温顺,肤色白皙,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小姑娘道:“回姑娘,奴婢叫三春,九岁了。”
“三春?你家还有大春、二春?”
小姑娘回道:“奴婢在家排行老三,大春、二春是我的姐姐。”
碧芙笑道:“果真叫我猜着了,既然是排第三,按四季就是秋季了,往后你就叫怜秋好了!”
怜秋笑道:“多谢姑娘赐名!”
又见旁边的小姑娘面容平凡,但眼睛清亮,见小姐问话,回道:“回姑娘,奴婢巧儿,老太太给的名字,从前跟着老太太身边,今年八岁,老子娘都在庄子上。”
碧芙见她干脆利落,说话思路清晰,笑道:“既是老太太给的名字,我也不便改了,添上一个慧字,就叫巧慧吧,往后跟着你妙春惜梅姐姐好好学。”
巧慧忙喜得忙点头,身下的四个小丫头,分别叫丹青、水墨、书桃、婉琴,如此秋水居里比往常热闹了许多,人手多了,分工也细了,怜秋巧慧两个针线好,尤其巧慧口齿伶俐,梳头打扮她最有一套,怜秋虽不如她伶俐,贵在记性好,心思缜密,碧芙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书桃的老娘也在庄子上干活,书桃从小跟她老娘学这些农桑稼轩的事,她又喜欢侍弄花草,碧芙若不得闲,院子里的花草树木都交给她帮着打理,丹青管着碧芙的膳食,水墨管着屋里的陈设、器皿等等,婉琴伺候碧芙写字作画。
这日清早,碧芙正坐在窗前读书,见外头有人争执,就问:“外头是谁?”
妙春笑道:“巧慧摘了书桃的心肝,那丫头正跟巧慧急呢!”
碧芙一时不解,惜梅笑道:“姑娘出去瞧瞧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