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悦把桂花送到厨房回来,才听说中秋一过碧芙就要回京城,直拉着母亲的手不放,央求让碧芙多留些时日。
钟氏无奈道:“你妹妹的祖母想念孙女儿,咱们不好强留着不放!再晚天冷了,等入冬河里结了冰船也走不了了!” 一边说着一边差人给碧芙打点行李。
韩悦苦着小脸,“那妹妹下次什么时候来咱家?”
钟氏哄道:“老太太独疼你林妹妹,等她家里孩子多了,林老太太有了别的孙子孙女,你妹妹自然常往咱家走动,你啊,快去陪陪你妹妹,过两天她就走了。”
韩悦一听不错,姑姑姑父都去世了,韩家亲戚多,碧芙感觉亲切,必然会来的,扭头跑去找碧芙。
中秋当晚,众位姊妹都准备了好些礼物送给碧芙,碧芙感动不已,两位舅舅舅母不在话下,准备好了一路吃穿用度,满满四五个箱子,大嫂子送了一身新衣服,韩恬做了一双鞋和一件披风,韩恪送了好几包药材,有发烧的,风寒的,还有些暖胃明目养神的花茶,韩悦送了一个紫金小手炉,韩恂送了一对风轮哪吒给碧芙在路上打发时间玩,据韩悦说这东西韩恂相当宝贝,轻易不给人碰,如今可是舍了心肝了,碧芙既感动又好笑,晚间众人散后,韩老太爷独把碧芙叫过去训导后才回房,韩悦不舍碧芙,一晚上睡不着,拉着碧芙说话,还是妈妈进来说林姑娘明早还要早起,这才罢了。
次日一早,碧芙去给外祖磕头辞别,韩三爷骑马在韩府外等候,众人把碧芙送到门外,韩悦拉着碧芙垂泪不已,碧芙也红了眼圈,众人都知两人投缘,韩恪见妹妹这样,恐惹得林妹妹伤心,硬是把妹妹拉倒一边安慰,碧芙对着众人再拜,方上车。韩悦拨开人群喊道:“妹妹,你的院子我给留着,记得写信!”
碧芙掀开帘子见韩悦正向自己招手,心中一酸,她无兄弟姊妹,韩悦待她如亲妹妹,有事无事总护着她,韩恪也颇为照顾,韩府众人待她亲切,一时心中酸涩,有些哽咽,宋妈妈也有些感伤,劝道:“姑娘,来日方长!”
碧芙点头放下帘子。
原路返回,走了十多天的大路,到余杭渡口登船一路上京,有了韩三爷的照应,碧芙觉得比来时还舒服,韩三爷怜她年纪小,故此行程比来时慢了许多,直到十月底方才到京,林府早已派人在渡口守着,碧芙下船就上了软轿,韩三爷骑马跟在身后,一路风尘入了林府,老太太得了信儿欢喜地叫人下去备水备饭,自己携妈妈媳妇们到前厅等着。
不下半刻的功夫就听丫头来报说:“老太太,舅老爷领着姑娘回来了!”
老太太高兴地站起来,“快,请进来!”
这边说着,门外婆子打起来了帘子,碧芙跨过门槛往上座一瞧,见祖母一脸慈爱地看着自己,有丫头拿了蒲团放在碧芙脚前,碧芙忙磕头请安。“祖母!”
老太太笑着点点头,“好,好,可回来了!快过来叫祖母瞧瞧!”
有婆子上前扶起碧芙,碧芙行至老太太身前,老太太拉着碧芙的手,上下打量了几遍,“高了点”,又捏捏孙女的脸蛋,满意道:“倒没瘦!”忽地瞧见立在堂下的韩三爷,有些歉意道:“叫她三舅见笑了!”忙叫坐下吃茶,又差人领了碧芙去沐浴更衣。
韩三爷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老太太心疼孙女,我这个做舅舅的喜欢还来不及呢,老太太身子一向可好?”
老太太道:“好,好,前些日子收到你家里来信说韩老爷大好了,可是真的?”
韩三爷道:“托老太太的福,我父亲见了碧丫头病也好了大半,碧丫头乖巧又在床前行孝,如今父亲也能出来走动,侍弄花草,等过些时日,他老人家还想去书院讲课呢!”
老太太笑道:“那就好,我听了欢喜,是大喜事!”
韩三爷笑道:“倒是委屈了这丫头来回奔波,又拘在我家里,倒是叫老太太寂寞了!”
老太太笑道:“哪里的话,你是她舅舅,甥舅一家亲,若不是路途远了些,就是一年去两三回也使得,你家里孩子多,碧丫头正好有了伴儿,就怕给你们惹麻烦!”
韩三爷道:“这丫头人缘好,家里的姊妹都喜欢,尤其我家那丫头,听说碧丫头要回来,闹着不撒手,比亲姊妹还亲呢!”
老太太道:“倒叫舅老爷舅太太们费心了,先前我还担心她年岁小,如今见她白白胖胖的,可见你们费心了!”
正说着就听有丫头来回说饭已备好了,老太太赶紧请了韩三爷用饭,饭毕,韩三爷歇息了会儿就来告辞,老太太挽留不成只好备了些东西,亲自送到门外,又叫常禄带了几人送到城外,韩三爷改走陆路离开。
老太太拉着碧芙进屋捏捏她的小脸蛋,“你这丫头,祖母都白操心了,这圆鼓鼓的小脸是一点没变。”
碧芙牛股禄糖似地,朝老太太身边拱了拱,扭捏道:“祖母!”
老太太怜爱地搂着碧芙道:“跟祖母说说,这几月是怎么过的?”
碧芙挑了些新鲜的说给她听,只永州菊花诗会的事只字未提,这是祖父与三舅舅交待的,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
老太太点点头道:“你今年的生辰是怎么过的,这长寿面条吃没吃?”
碧芙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舅母给张罗了两桌,收了不少礼物。”
老太太点头道:“你生辰虽过了,祖母给你的礼物早备下了,回头叫人送去,还有宫里的太后娘娘们,都差人给你送了贺礼,连几个皇子皇女也没落下,中秋赏了不少东西,倒是你出去这几个月,问了很多次,多半是盼着你去宫里读书,如今你回来了,宫里怕也得了信,你先歇两日,过两天再进宫谢恩!”
碧芙也道:“我也给他们准备了礼物,到时候一起带过去!”
老太太见碧芙灵巧,心下安慰,最近几月的阴霾一扫而空,祖孙两个说了半日。
江南虽是深秋,北方已入冬,虽未下雪,却也是寒风瑟瑟,夜间又下了小雨,碧芙躺在暖烘烘的热炕上安稳地睡了一夜,次日清晨,老太太特意嘱咐宋妈妈惜梅妙春几人不必吵醒她,外头冷也不必来请安,多睡会儿,碧芙裹紧了被子睡了个回笼觉,不大功夫,朦朦胧胧就听外面吵吵嚷嚷,碧芙揉揉眼睛唤了宋妈妈道:“外头怎么了?”
宋妈妈见碧芙醒了,赶紧过来道:“姑娘醒了!”
碧芙做起来拢了拢被子,“叫惜梅几个进来吧!”
宋妈妈道:“老太太刚刚说了,姑娘多睡会儿无妨,外头冷!”
碧芙摇摇头,“睡多了也头疼!”见惜梅妙春几个进来遂问:“我好像听到二婶子的声音了,外头究竟怎么了?”
妙春觑了宋妈妈一眼不语,倒是惜梅嘴快道:“奴婢没瞧见,却听说又是为了银钱的事。”
碧芙一副了然的样子,“妙春姐姐,你去把祖母房里的桂枝请来!”
妙春福身出去了,惜梅几个忙着服侍碧芙穿衣,刚下床,惜梅正给她梳头,桂枝到了,福身道:“姑娘!”
碧芙回头笑道:“桂姐姐,祖母可用了早饭?”
桂枝回道:“刚用过,老太太此刻正在斋堂诵经呢!”
碧芙道:“刚刚我听见外面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桂枝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丫头,服侍老太太也有十来年了,老太太很满意,指了府上管事的小子,等过了林将军的丧期就出嫁。
桂枝叹道:“这也是极寻常的事了,家里有两日清静的日子,二夫人也要寻些事出来,几个月前家里请的先生,姑娘在的时候倒还好,姑娘去了南边不久,那陆先生就来辞行,不愿在咱们家了!”
碧芙回头问:“这是为什么?”
桂枝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二姑娘不爱念书,三天两头装病,被二夫人训了几回倒乖乖去了,只不上心,听伺候二姑娘的丫头说,二姑娘人小鬼大,要么捉弄人家先生,要么趴着睡觉,这先生才要辞了,老太太也无奈,给了银钱打发了,二爷回来后把二姑娘责罚了一顿,二夫人心疼女儿,跟二爷拌了几句嘴,跑来跟老太太诉苦,请老太太做主,这本是她的不是,老太太就说了几句,她竟几天也不来请安,跑回娘家去了,老太太倒也没在意,也不知哪日二爷在街上瞧见马小舅爷领着二姑娘在街上斗鸡,回来大发雷霆,把二夫人母女两个拘在家里,又给找了位极为严厉的付先生,听说二姑娘不好好描红写字,那位付先生就把二爷请了来,二爷狠狠打了手心,二姑娘这才安稳了一月,本以为二姑娘这会儿该老实了,连老太太都高兴,谁知不过两日功夫,那付先生好端端地在咱家被蛇咬了,家里赶紧给请了太医,二爷一查才知晓竟是二夫人母女两个,训了一顿,把二姑娘抱到老太太房中,说跟着这样的母亲迟早要教坏了,偏偏二姑娘也不省事,整天嚷嚷着要回她娘那边去,二夫人也寻死寻活的,老太太也看不下去,叫人把二姑娘又送回去。”
碧芙问道:“我姑母有来府上吗?”
桂枝道:“姑太太倒是常来,二夫人惧怕姑太太安稳了些日子,两月前姑爷办好差事回来接了去,这如今又是年下,姑太太自己家里也忙不过来,哪有空来。前几天,夫人自己去请了一个先生来,说什么才高八斗,开口闭口就缺这个少那个,府里的人都说是个江湖骗子,老太太也不管了,二夫人还不消停,隔三差五来寻姜妈妈要学里的费用,姜妈妈说二姑娘一个丫头,笔墨纸砚都算上,一月二十两是足够的,再不能多了,二夫人蛮横地说了一大筐,姜妈妈息事宁人,给加了五两,今儿早上又来了,指桑骂槐地说了一大堆,被老太太厉声喝退了,如今正是年关,各个庄子店铺的进项陆续来府上报账,姜妈妈忙得脚不沾地,每日都要对账,二夫人倒是不省心回她娘家诉苦,那府里的人尽说是咱们苛刻了二夫人母女,真是有理也说不清!”
惜梅听了恨恨道:“可真是人心不足,瞧见白花花的银子还不使劲想法儿弄!”
宋妈妈喝道:“你也没数了,那位再不是也是主子,哪有你奴才编排的!”
惜梅咬咬牙没再言语,捧着铜盆出去了,碧芙想了想道:“你回去好生照顾祖母,过会子我去陪她老人家说话!”
桂枝笑着点头出去了。
碧芙用了早膳,看了会儿书,估摸着祖母是出了斋堂,披着韩恬为她做的白底绿萼梅披风过来。
老太太见她来了,赶紧唤到身边的热炕上,又叫人端了果子过来,碧芙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祖母说几句体己话!”
屋里丫头婆子应声退下,老太太拉着碧芙的手:“有什么体己话?”
碧芙歪在祖母的怀里,“祖母我不在的日子叫你一个人受苦了,二婶子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虽说有些蛮,倒也没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的心思你也知道,如今母亲不在,家里也就她一个主母,往后祖母也得靠她侍奉养老,她想管家,祖母就叫她管着,咱们林家有这么个媳妇在,叫下人管着也叫外头人笑话,再说姜妈妈忙着外头的事,也分不开身跟二婶子周旋吗,二婶子若管好了,您也省心,她若管得不好,她自己也无言以对不是,到时候她要再闹出什么,祖母也占理,总不会叫外头人说是咱们苛刻了她。”
老太太叹道:“我何尝没想过,只你不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没有一个得力的主母是不能的,她见识短,气量狭小,礼数也不周全,办地差了,才真叫外面人笑话,我若不控着,早翻天了。”
碧芙道:“家里管事的这么多,您叫人注意着,提点一二,二婶子若是不听,祖母背地里就叫人添上就是,总好过二婶子三天两头来闹你。”
老太太摸摸孙女的脑袋叹道:“倒难为你年纪这么小还为祖母打算,索性就听你一回,祖母只盼你快些长大!”
当晚老太太果真叫了小儿子夫妻去她屋里,说了什么不知道,丫头们都说二夫人春风满面,二爷则是唉声叹气,次日一早二夫人去老太太房中请了安,回去坐正堂上,叫了一家子的仆役训话,这才知道,二夫人闹了大半年,老太太终是允了她当家。
又过了两日,天空放晴,宫里的丁嬷嬷来府里说,皇子皇女都知道林姑娘回来了,特意叫过去说话,碧芙自然跟着去了。
先去寿康宫跟太后及娘娘们请安谢恩,寿康宫里又多了一位娘娘,碧芙不免多看了两眼,这位娘娘生得有些丰满,红光满面,丁嬷嬷笑道:“这是昭仪娘娘!”
昭仪娘娘摘了手镯道:“你看我也没准备,就把这个送给林姑娘做个见面礼吧!”
碧芙笑着谢恩。
太后拉着碧芙问了几句,碧芙见敬妃娘娘不在,太后似乎猜到了,说:“敬妃身子弱,这天寒地冻的,哀家免了她请安,好好养身子,待会儿叫丁嬷嬷领了你去。”
碧芙福身称是。
老太后笑道:“你这几月不在,哀家的几个孙子孙女都念叨多少遍了,听说你回来,闹着要请你来,说给你留着好东西,还是哀家说,林姑娘刚回来,一路舟车劳顿的,歇上两日再请不迟!”
淑妃娘娘也道:“是呢,我家丫头一日倒念上五六遍,叫我这个做娘的都嫉妒!”
其他几个嫔妃也附和了两句,又说了一会子话太后吩咐丁嬷嬷领着碧芙去斓月殿,回头到寿康宫用膳,丁嬷嬷领命出来,领着碧芙几人往斓月殿去,行至温德殿长廊处,就听隐隐约约有人骂道:“偷偷摸摸的,眼睛也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