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村,日落时分。
袅袅饮烟,尽满夕霞。垂髫童子,乘着呆憨的牯牛归来,轻晃着手中的小牛鞭,唱着清亮的牧歌,悠然自得。阡陌间,落单的鸡鸭惶惶张望,循着笼舍的方向窜去。村口的老槐树下,大黄显得比往日急躁,原地打着圈,还不停地向路尾张望,好似在等一个晚归的人。
“大黄,回家了!”一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轻抚了一下大黄毛茸茸的脑袋瓜子。
“呜……”大黄轻吟了一声算是回应,靠向年轻人,头在他的袍角蹭了几下,像是诉说心中的不甘。
“回吧,今日是望日,她每月的今日都是要晚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年轻人似乎是在宽慰大黄的不甘,也许是宽慰自已。因为他看那晚霞散尽,一盘硕月升起,糊满了昏沉的月晕,而那月晕竟然比月华更硬朗,像一把芒刺突然射进他的心窝,有一股莫名的心悸。
“汪。”大黄小吠一声,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向村里走去。
大黄是一条狗,等的也不是人,是一只小白狐。
几年前,大黄还是小黄,一身的癞皮,被主人遗弃,丢在烟霞村的后山。因为身上的癞皮,它不敢进村去找食物。曾去过几次,都被村里的孩子打了出来。一场大雨,它蜷缩后山的一簇荆棘中——它不敢去离村子太近的草垛子里,尽管那里很温暖,但也很容易被发现,饥肠辘辘,几乎就要饿死了。一只觅食的小狐狸,刚好经过。大黄以为自已很快就是会成为别人的果腹之物了。但那只洁白的小狐狸,歪着她的小脑袋,用她那泉水般清澈眼睛瞅瞅大黄。突然,转身离去。大黄以为是自己的癞疮,把她给吓跑了。
可是没过多久,那只小白狐又折了回来,嘴里还叼着一颗野果儿,轻轻地放在它的面前,用毛绒线的小爪子向它面前推了推。大黄明白了,她是要自己吃。虽然,没有肉骨头那么香,也没有米饭那么甜,甚至有些苦,但它吃得很开心。
之后,小狐狸把大黄带到自已的洞穴。那里是大黄住过的最暖和的地方了。
大黄最初不相信有这样善良的狡兽,几日相处下来,发现这只小狐狸真的不一般。她从来不在林子抓小动物为食,喝朝露,吃山果。大黄跟着她吃各种野果吃,一年多下来,从当初的癞皮小黄,摇身一变成了,皮光毛滑的大黄。大黄也和小白狐成了形影相随的好伙伴,再也不用摇尾乞食,他俩嬉耍于山野间,那段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灾难在三年前的一个清晨,悄无声息降临在这对小伙伴身上。小狐狸像往常一样,领着大黄游弋在山林间,寻找还带有露珠的野果。一枚娇红欲滴的朱果,出现在小狐狸的眼前。小狐狸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欣喜之色。那赤油油的果子,浑身散发出浓浓的诱惑,就连大黄也感觉到这果子的不一样。小狐狸谨慎地张望一番四周,小心翼翼地衔下那枚朱果,正准备和大黄一起享用这天赐的早餐。
突然,小狐狸脚下“啪”一声响,一只铁夹子咬住她的一条前腿。巨痛让她忍不住大叫起来,口中的朱果也甩飞到杂草丛间。大黄也被这突其来的变故,吓呆了。当它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狐狸痛得身子已蜷曲了,那条被夹的腿早已鲜血淋漓,伤口已经森然见骨了。大黄发了疯一般撕咬着栓着夹子的铁链子,可那链子的坚硬远超过了它的牙齿,牙齿都崩裂好几颗。小狐狸那清澈的眼神也开迷离了起来,她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罪。
正当他们绝望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敬衡大哥,你看我的猎夹上有猎物!”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背着一张柘木弓,一壶白羽箭,葛衣粗巾,个头不高,身子却敦实得紧,一看便知是一小猎户。说话的正是他。而和他一起的背着一个药筐的年轻人,正是他口中的“敬衡哥”。此人年方十六七,身材颀长,睛如点漆,深邃而不失澄净,一头油黑的长发束成马尾,干净利落,袍裾斜掖在腰间,左手握着一根树枝作拐杖,右手攥着一柄鹤嘴锄,像是一个采药人。
年轻人向前望去,见猎夹上正夹着一只纯白的小狐狸,而一条雄壮的黄狗正拼命撕扯着铁链,显然是想帮小狐狸逃脱。他目光一闪,浓眉微微一挑,星眸扫向蜷在地上的小狐狸,发现那小狐狸,虽是眼神迷离,却依然清澈见底。狐狸不应该是狡黠无比的野兽么,为何是么一丝不染的纯净。
“阿牛,把它放了吧。”年轻人说。
“这……?好吧!”看得出小猎户的不舍。但是,年轻人的话他也不能违拗。
年轻人正要上前去掰夹子。大黄倏地跃起,向年轻人扑去,大黄察觉他们可能就是这惨境的始作俑者。
“畜生,尔敢!”阿牛突然暴起,一拳砸向大黄的头。那拳快而准,让人觉得大黄并不是扑向年轻人的,而是迎着阿牛的拳头去的,可见阿牛拳头有多快。大黄被砸出丈许开外,在地滚了几圈,毫无犹豫站起来,低哮一声,做势就要扑。这时,那小狐狸望着大黄,轻轻地呜鸣一声,似是在制止大黄的进攻。大黄也低低地悲鸣一声,靠近小狐狸,怒目而视,准备随时扑咬,不像一条被打怕的狗,而像一头护犊的狼。
“阿牛,你也住手。你看这能让狗死命保护的狡兽,岂能坏到哪里去?”年轻人蹲下身来,看了一下小狐狸的伤势,说:“小狐狸,我一会帮你下夹子,你不要动。听懂了你说把眼睛先闭上。”
不曾想那小狐狸看了一眼年轻人,竟然安然躺下,静静地闭上眼睛。
“很好!”年轻人轻抚一下小狐狸的头,捏动机括,轻轻除下兽夹,说:“先别动,给你治伤。不过这里没有药,你得跟我回家,可以吗?可以你就睁开你的眼。”
神奇的小狐狸再次将眼睛睁开。一旁的阿牛惊叫起来:“哥啊,这莫不是狐狸精,能听懂你说的话啊?”
年轻人顺手从袍裾上撕下一块布条,小心地将小狐狸的伤口裹起来,笑道:“怎么了?你怕了,我告诉你天地之间万物皆有灵,我看这小狐狸百载之后,真可能修炼成精。”
年轻人将自已的外袍脱下,将小狐狸裹入其中放入药筐中。
“大狗,我要给你的伙伴治伤了,你要是跟我们走,就跟上来。”年轻人将小狐狸背起来,说:“阿牛,下山了。”
突然,小狐狸将头探出药筐,冲大黄叫了两声。大黄嗖一下,窜入草丛中。
“敬衡哥,那狗野惯了,不想跟咱走。”阿牛抓抓头道。
“我看未必吧。小狐狸你说呢?”年轻人笑笑说,一脸的神秘。
不一会大黄就从林中窜出来,口里叼着一枚朱果,吐在年轻人的脚下。年轻人看到这枚朱果,微微动容。
“敬衡哥,这是什么果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啊?”阿牛道。
年轻人神秘一笑,并没有回答阿牛的问话,只是躬下腰拣起朱果,小心翼翼揣入怀中。
“走吧。小子我告诉你,这玩意可是好东西。如果书上记载的没错,它应该叫三世天木果,传说吃了可以得道成仙。”年轻人道。
“哇,真的假的?那就是说这果子,三百年才结一次咯。三世嘛!”阿牛自以为聪明,得意地道。
“错,小子。这可不是三百年才结一次,那是三千年才结一次。”年轻看了一眼满脸惊讶的阿牛,继续道:“朱木并不是通指红色的树,而是上古之木。传说中,它要一千年才长成,长成后有千仞高,而后经天雷劈倒,在地下又埋一千年之后,又从树根长出两片小小的红叶,红叶中间结一小青果,再过一千年,青果变红,红叶便落,就剩一成熟红果,果落而树才亡。并且要在它熟的那一刻才能摘下,早了红叶未化,摘下的果子倾刻间化为乌有;而迟了呢,一日之后也会随树化为乌有。”年轻人满脸得意。但他得意的似乎不是这传说中的至宝,而是他的学识渊博。
阿牛一脸兴奋地说:“吓!那这两畜生运气还真是好得紧啊!那咱们吃了它是不是可以成神仙了?”说着口水都快牵成线了。
年轻人轻拍一下阿牛的头,笑骂道:“你小子别光想好事,这是小狐狸和大狗发现的。与你何干?再说书上说了这东西须有灵根的人吃了才能得道成仙,普通人吃了会怎么样,没说,只说慎用,你一口吃下去,虚不受补,喷血而亡都有可能?你想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现在就给你吃了,行不行?”
阿牛一脸憨笑,吐吐舌头,忙摆手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还是你拿回去研究透了再说吧。”他对这个年轻人最是钦佩,言听计从。二人说笑着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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