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天气着实闷热,纵然已是夜晚。
南乔拉着行李箱皱着眉头站立在一片坑坑洼洼的黄泥地前,她额际的汗水被昏黄的路灯照耀的有些光亮。
环顾四周,许是因为放假,常年囤聚在一旁篮球场的男生们竟各个不翼而飞,而手机仍旧毫无意外的一片漆黑。南乔不禁悠悠叹了一口气,求助无门,大抵就是这般光景吧。
弯腰提起行李箱,南乔不再迟疑的前进。
她今日的装扮极为淑女,藕色的不规则连衣长裙,米白色的英伦风单鞋,肩上配了个同色系的大包。浅色的衣装总给人一种格外清爽的感觉,同时,也是极其不耐脏。
脚下一个没注意,重重踩进了个泥坑。虽然不大,但也溅起泥花无数。
南乔盯着裙摆一阵苦笑,鞋子基本算毁了,裙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道那个兴致勃勃拉着自己采购“回校装”的某人知道这套行装并未完成使命是何感想?
既已如此,南乔索性不再小心翼翼,手上微使了点气力将箱子提高些,然后加紧脚步离开这片区域。
过了约莫十多分钟,脚下的土地才不再泥泞。放下一直提拎着的物件,南乔甩了甩酸软的臂膀,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绕路带点吃食回宿舍,却听到右侧的施工建筑传来阵阵声响,其中还夹杂着女孩特有的细软哭声。
大概又是某对情侣在吵架吧。
南乔笑着摇摇头,拉着行李箱走了两步,却仍旧是缓缓停了下来。侧耳细细倾听,不过总听不太真切。咬了咬下唇,眸中闪过一丝决断。
万一……不是呢。
***
晚间的工地空无一人且十分昏暗,一路走来竟只有两盏昏黄的路灯,其中一盏还不住的闪烁,无端端给人平添了一种诡谲的感觉。
越往里走,争执的声响便越大。
“哭哭哭,这娘们儿怎么就知道哭!兄弟几个可没有劫色的意思,但你若再哭下去可就不一定了。”此人话音刚落,便响起了一阵附和的嗤笑。
那哭声骤然一顿,但随即而来的却是更为凶猛的哭嚎。
南乔听到方才说话那人咒骂了声,语气极为不耐。心中一紧,脚下步伐更快了。
声响越来越清晰,而眼前的景象也渐渐全然出现在视野当中。
在第三盏路灯下,四个衣着嘻哈,举止流气的少年正围着蹲坐在地上的女孩。面上挂着笑,嘴里不住的调笑。模样十分不正经,其中一个还蹲在地上,好玩似的伸着手指往女孩脸上戳。
那女孩显然害怕极了,将脑袋更加深的埋进臂弯。
此时南乔也被几个少年发现,各种声响渐渐停了下来,只余女孩小兽似的呜呜声。
他们似乎都有些蒙,不明白怎么突然出现了个姑娘,而且还是个好看的姑娘。方才蹲着的少年反应最快,伸手拉着伙伴,借力站立起来。随后便一直依搭着伙伴的肩,左脚一踮一踮的,整个人显得流气的不行。他对着南乔露出大白牙,道:“又来了个娘们儿啊,哈哈,你不会也说自己没带钱吧。”
南乔松开一直握着的拉杆,拉了拉贴在小腿肚上泥泞的裙摆,让自己稍微舒服了些后才抬头对那些少年认真平静的道:“有带。”
她的反应显然弄的少年一愣,好半晌,被突然急遽上扬的哭声吓了一跳。南乔清楚的看见那少年眉头猛地一皱,眉间浮现出些许戾气。
“那就把钱拿过来,然后赶紧走人!”
说着便朝着女孩走去,南乔还来不及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狂奔声。在黄泥地中都这般清晰,想来极为着急。
其他少年显然也听见了,无一不停下手中动作望着前方。
那是一抹奔跑的黑影,速度极快还夹杂着急促的粗喘声。几个眨眼的功夫,那黑影便快速奔到离那女孩最近的少年身前。
伴随着一个惊呼,少年侧着身子重重摔倒在地,发出砰的响声。而那个黑影动作也没停,迅速将其余三个撂倒,然后一把扯起蹲坐在地上的女孩环抱在怀中,粗声粗气的大吼:“哭什么哭,天天就知道哭!”
南乔此时才真正看清了那黑影的面貌。
那是张年轻的脸庞,似乎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漉漉的。眉眼说不上俊朗却自有一股正气,眉头紧紧皱着,口里毫不留情的吼骂越哭越伤心的女孩,只是眸中的担忧却浓的化不开。
伴随着那个黑影而来的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身材壮硕,一个修长挺拔。他们恰巧站在了光影之中叫人看不清面容。
南乔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挽了下鬓间散落的碎发,正准备离开,却看见原本瘫倒在地的少年摇摇晃晃的立起身来。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只是手中却抓了根不知从哪儿来的铁棍。
“小心!”
“滋啦”
两种声音同时响起,然后便是重物重重倒地以及铁棍落地的声音。
幽蓝的电流在夜色中显得犹为诡异。
南乔随意的将电击棒扔回包内,一抬头就看见了怔怔望着她的众人。
半晌,她指指瘫倒在地的少年。
“要报警吗?”
***
Z大校区内便有一个公安驻点,距离并不远所以南乔等人索性就带着倒在地上的少年径直去了。令人惊讶的是其余三个少年竟并未不顾义气逃之夭夭,反而相互搀扶着缓缓跟随。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个老式的建筑,外边墙面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屋前有片空地,叫不出姓名的树木三三两两的栽种各处,树下还放置着藤木做的桌椅。靠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依稀可见桌面上摆着还未下完的棋局。
若非醒目的Police标志,南乔险些以为进入了某个退休老人的院落。进入其中更是令人惊讶的干净整齐。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中年男子在伏案疾书。许是他们的到来惊动了他,第一时间,那人就抬头直勾勾的注视他们。
神色严肃,眼神锐利。极为平常的一张面孔,却在一身警服的映衬下莫名有了一股子刚正不阿,气宇轩昂的意味。
南乔自小便是极爱这种气质的,当下便对这位警员有了些好感。
女孩的同伴,哦,就是身材壮硕的那一个,将一直背着的昏厥少年扔进了书桌前的椅子内,对着警员皱眉:“这小子打劫。”
警员显然是认识昏厥的少年的,而且似乎颇为熟稔。微微起身前倾,一掌就拍在少年头顶,“又是你这小子,这次我可不会轻饶了,还不赶紧起来!”不料一掌下去毫无反应,警员皱着眉头抬头看着门边上三个一脸的鼻青脸肿,对着跟前的人道;“你们下手也太重了,都把人打晕了。”
此言一出,屋内登时呈现了一种诡异的气氛。女孩的同伴原本正在揉捏酸软的臂膀,闻言也僵持在了哪儿。视线不自主的落在一旁的南乔身上,脸上的神色古怪极了。
警员显然也感觉气氛不对,出口询问,“怎么?”
其中一个少年开口了,“老严,我们都没怎么着呢,不就打个劫吗…”未说完的话被疾步而来的老严一掌拍的销声匿迹。
“哎哟!”少年捂着脑袋一阵惊呼,而后识相的改了口风,“对对对,打劫是不好,但我们也被那哥们儿给胖揍一顿了呀。”说着努嘴指指一直抱着女孩的人,那人闻言一个怒视过来,那少年再次改了口风,“对啦对啦,这也算我们活该,但这姑娘就不地道了。我们老大被打了之后好不容易站起来了,你至于上前就拿电击棒电人吗!乖乖,我可是第一次见到真家伙。”说完拍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屋内的气氛再次凝结,南乔站立了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必要说点什么,于是从包里拿出电击棒来走到警员跟前。
那是个精致小巧的东西,hellokitty的造型,粉白的颜色,一切让人都觉得无害极了。任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东西可以瞬间制服歹徒。
老严摸着下巴想着,莫非这就是前阵子开会时他们嘀咕着的,欺骗的艺术?
“这是我母亲非要我带在身上的,说现在世道不太平女孩子必须要有能保护自己的东西。嗯……警员,这……要上交吗?”说着,南乔苦恼的皱眉,倒不是心疼这东西,要是被自家娘亲知道了,恐怕又免不了一阵唠叨。
老严急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也是鼓励你们小姑娘最好带些能防身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哈哈,你母亲的觉悟倒是不低。”
接下来就是必要的录口供环节,南乔站的最近索性就第一个了。许是因为配合吧,很快就结束了,但还不能离开,必须等到所有人全部录好。
南乔走近一面落地窗,发现外边又下起了雨。地上已经湿了一片,仿佛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自觉想起了一周前扫了眼的天气预报。
持续降雨。
难得准确的预报啊。南乔咬了咬唇瓣一时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窗面上飘上了无数的雨珠,有大有小。大些的雨珠因着重力往下滑,顺势带着小雨珠一起,忽左忽右,蜿蜒成行。南乔忽然就想起了自小玩的贪吃蛇游戏。她不禁抿唇笑了,露出左侧脸颊上若隐若现的浅浅酒窝。
有些像,不是吗?
手指顺着雨珠滑行,余光不经意间就扫见了一抹黑色的身影,南乔一愣,是他——
方才出声让她小心的人。
南乔微微侧头望去,那人穿着一件藏青色的T恤,下身是牛仔长裤。很平常的打扮,在Z大内随处可见。可偏偏——南乔觉得好看极了。
那人双手插兜挺直的站立,面对着窗外,南乔只能看见他的半边侧脸。其实看的也是不清楚的,只觉得发黑肤白。
“那个……”耳边突然响起了细声细气的问候。南乔回头一看,果然是方才那个女孩。
想必是哭得狠了,双眼鼻尖都红彤彤的,看着就像只纯良的小兔子。南乔不自觉的放低音量轻声询问:“怎么了?”
女孩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很快的垂下,耳后明显的出现了一片红晕。双手放在腹前使劲的绞着,良久才开口,“刚才的事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说着说着语调中竟又有了抽泣。南乔赶忙道:“不不,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你该感谢的是……”一时语顿,那人跟她是什么关系呢?男朋友吗?
好在女孩虽然爱哭但却有付玲珑心思,“那是我哥哥钟肖诺,我叫钟肖铃。”
南乔暗暗吐吐舌头,还好刚才没有嘴快。伸出手,对钟肖铃笑的温和,“你好,我叫南乔,南有乔木的南乔。”
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踌躇半晌将手轻轻搭了上去,微微一握,然后快速缩了回去。耳后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脖颈了,“南,南姐姐的名字真好听。”
南乔一笑,她自小出生在那种环境,这种软绵绵的女孩子还真没遇到过,当下只觉得好玩。突然,她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小玲,嗯……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手机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女孩一愣,抿着唇头点的飞快,然后好似回过神来般的匆匆丢下一句等等就飞快的转身跑到哥哥那儿。
一瞬的功夫小玲就奔了回来,脸颊上有着奔跑后的红晕,一面小口小口的喘息一面眼睛亮晶晶的的注视着南乔,白嫩的手心上托着一支黑色的手机。南乔接过笑着道谢,手指则在金属质感的按键上飞快按下一连串的数字。刚按下通话键,就听见门口传来雷霆般的呼喊:“乔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