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颜回到宫里,见允澜正在碧落宫里等她,一身白底蓝花紧袖宫服,眉如墨、鬓如裁,目似朗星,肤似冰雪,美得妖冶。笑笑被他抱在怀里,微微探出头,显得十分乖顺。
灵修的警告犹在耳畔,她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允澜没有在意,有些懒懒地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些天总不见踪影。”她斜靠在塌上:“有事出宫去了,你怎不去哥哥那里?”他眯起一双修长的凤目:“这宫里,我就只认识你一个。”她嗤地一声笑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呢?我告诉你,以后少来我这,免得你父王又说你无聊。”允澜走过去,将头轻轻靠在她膝上:“我才不管他们说什么呢,这么多年了,总见不到你,心里闷得慌。”
她忙推他起来:“干什么呀?让别人看见了可还得了?”他一动不动,手指在唇边一抵“嘘……你闭上眼睛,听听窗外有什么?”她沉默了,他嘴角萦绕着笑意:“微风、流水、鸟鸣、叶落、花开……”他渐渐逼近她,两人的睫毛几乎要碰到一起,她不敢正视他灼灼的眼神,手紧紧抓住塌上的垫子,鼻尖沁出了汗。
突然他转过头去,笑得肩背乱颤。她气急,狠狠捶了他几下:“你个混蛋!还不快滚。”他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下,这个动作他做得仿佛理所应当,丝毫没有冒犯之意,也不见猥琐之态,反而显得倜傥非凡。她惊得跳了起来,正色道:“你到底走不走?不然我喊人啦。”他无所谓道:“你喊吧。”说罢竟悠闲地躺了下来,像躺在自己床上一样。她气呼呼地来回走着,突然双手抱胸道:“要不要,找你父王评评理?”听到“父王”二字,他似乎有所忌惮,起身道:“先走啦,不和你玩儿了,下次再来。”她皮笑肉不笑:“忙就别来了,不送。”
允澜和别人,究竟是不同的,他是她幼时极要好的玩伴。那时父皇的军队全都在星野奋战,帝都空虚,作乱者乘虚而入,欲要攻陷长安,史称“兴庆之乱”。就在王朝危在旦夕之时,是楚王率军进都勤王,赶走了反叛者,力挽狂澜。当时允澜和曦夕便寄养在宫中,和他们一同吃,一同住,一同上学,一同玩耍。允澜自小就被她欺负惯了,她会在他的茶杯里加入墨水,当他喝得满嘴黑乎乎时,她就取笑他:“殿下真是学问大,满肚子都是墨水,都快从嘴里溢出来了。”她还会将刚从山上采来的花伸到他鼻子下面,引得他连连打喷嚏。不过,他一点儿也不介意,每次都是一笑了之。他总把一切事情当成玩耍,所有言语当成玩笑,从不认真对待,单纯得像个孩子。
他们经常一起玩嫁娶的游戏,两个哥哥用手搭起轿子,抬着用手帕蒙住头的她,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圈,然后姐姐便把她抱下来,送到允澜身边。他悄悄伸出小指,勾住她的小指。姐姐喊:“一拜天地。”他便把她掰过身,朝天地鞠躬。“二拜高堂!”他牵着她,往紫宸宫深深一拜。“夫妻对拜!”他抱住她的肩,两人的头竟碰到了一起,好疼。这时,曦夕照例会上来捣乱,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喊道:“把哥哥还给我!”于是娶亲变成了抢亲,几个孩子你追我赶,跑得好不快活。她和他会躲在假山洞里,看着着急寻找他们的伙伴,捂住嘴偷笑。
那段记忆很短暂,却十分珍贵,许多年后回想起来,竟是难得的温馨暖人。楚王若真的谋逆,那么允澜,也会一并牵连吧。她不敢往下想,只是心中祈祷,一切干戈能够止于发生之前。
玥姬的发塔修成了,紧挨着皇宫,它的形状像一个倒置的巨钟,用砖砌成,共有七层。塔身贴有一千多张纯金箔,七万多两黄金。塔的四周挂着无数金、银铃铛,风吹铃响,清脆悦耳,声传四方。塔顶全部用黄金铸成,周围嵌有各种璀璨的宝石、碧绿的翡翠。从远处看,整座金塔宝光闪烁,雍荣华贵,雄伟壮观。
皇帝带着皇亲贵族一起前往发塔祭祀,仪仗一直从宣武门排到了发塔正门前,整条路洒扫得干净而整洁,铺满了各色艳丽的鲜花。远道而来的西域高僧围着塔身念诵经文,庄严的声音响彻上空。
祭祀礼毕,众人走上去挨层参观了发塔,随后在下面的庭院里休息。这时,太子望着皇帝略微松弛的笑意,突然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有一个请求,还望父皇恩准。”
皇帝转头看向他,带着几分诧异:“什么事啊?说罢。”
太子深吸了口气,坚定道:“儿臣想去边关历练,亲手杀敌报国。”
曦颜惊讶地看着他,皇帝不露声色,太子妃略带欣慰之色,晋王神情冷冷的,曦瑶略带伤感。皇后急道:“你平日里最不喜舞刀弄枪,怎么突然要去那危险的地方,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太子语气坚定道:“儿臣心意已决,要摆脱过去,做一个真正的储君。”
楚王则道:“太子去历练历练也好,毕竟我们大舜朝,崇尚武功,太子将来是要治国平天下的,当知如何遣将,如何用兵,如何治军。况且,身为一个男人,应该要到战场上走一遭,才算真正长成男子汉。”楚王的话激励了太子,他跪在皇帝面前:“父皇,儿臣绝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请父皇成全。”
皇帝喝了口酒,冷笑道:“朕没什么期望,你只要活着回来就行。”太子一脸欣喜,几乎快哭泣了:“多谢父皇,儿臣一定不会令父皇失望。”
几日后,太子便带着一队护卫出发了,一身戎装裹着他略显单薄的身躯,厚重的头盔下,秀气的面容带着几分文弱之气,不过,他的神情却坚不可摧,仿佛受到了某种情绪的激发,令他瞬间像变了个人似的。太子妃一边轻轻啜泣,一边为他理好披风,他也带着不舍和歉意望着她。
“殿下,一定要平安!臣妾会在此等你。”她泪眼婆娑地对他说。他握紧她的手:“放心,你就好好照顾自己。秋末风凉,别总靠在窗边,会伤风的;用膳时要多吃些肉,不要担心影响身段;有空便多出去散散心,找妹妹们聊聊天儿,日子也好打发。我叫太医给你配的御清丸,要按时吃,对调养身体有好处。不需过于挂念我,若是挂念,可以给我写信,我一有空就回给你。”
曦颜见他深情款款,温柔似水的样子,不禁想道,若是有人如此待自己,不管他是否优秀,已然足矣。曾经以为自己想要的很多很多,现在才发现,女人其实,是最容易满足的,只要所爱之人的一个眼神,一句暖言,就能感动许久,她也不例外。无意间想起李铭夜,想起他当日决绝的背影,她心中不由得怅然。
太子见她一脸忧愁,过来道:“妹妹不必担心,你说过,命运无法改变的时候就接受它,我已经做好接受它的准备了。”她问:“过年回来吗?”太子摇了摇头。她眼眶红了:“那谁陪我放烟火呀?”他伤感地笑道:“要是上战场,我会把敌方将军的剑带回来给你玩儿,说定了。”他伸出小指,她也伸出,与他拉了勾,心里不知怎地,涌起一股不安和酸楚。随后,他一跃上马,回头望了眼皇宫,便和一干将士启程,浩浩荡荡前往北部的玉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