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雁往北来。啊,春天已经到来了。枝头嫩芽、脚下绿意、水面破冰,晏殊描写刚好:“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而且接下来还有“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多么美好的世界。在这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里,我已经被成捆的试卷和作业深埋进上个寒冬中了。我不由得哀叹,世道真的变了,这再也不是我六年级时每晚睡觉前还能意淫一遍张小琪的毕业年级了。在我最忙着赶作业的那几天深夜里,居然能连珊珊都没来得及想就趴在台灯前睡着了。
但有一样是不能改变的。
春天就是要春游嘛。
我无法想象可亲可敬的白老师是花了多大勇气才发下春游的收费通知的,你可知道毕业年级的同学们接到春游通知会是什么后果么,那才是贾谊所写的“斩木为兵,揭竿为旗”的气势,一个个盯着通知两眼放光、浑身抽搐,小心翼翼伸手爱抚,就像干革命的看到了红宝书,那感情可比当年对待自己的初恋情人浓烈多了。白老师此刻就是把讲台敲穿了也阻止不了这群杀红了眼的禽兽了,为了能让全班听得清楚,她只能提高声调:“同学们务必带回家给家长签字啊,千万别再有人冒充自己父母把辈份搞乱了,这又不是你考试卷子,不至于的。”
王晓坡指向我问道:“白老师,我可以叫我孙子来签吗?”
全班哄堂大笑。白老师估计是这些天和男朋友没怎么吵架,心情都还不错,波澜不惊道:“要不然你赶紧列一家谱,把你后辈的名字都起好了,让他们一起来签吧。”
我平生最不信的话就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比如说现在这个情况,十年后毕了业我上哪找这孙子去?再说都十年了谁还好意思翻旧账。所以我向来有仇必报,当即说道:“白老师啊您可不知道,王晓坡同学他们家到他这代就断子绝孙了。”
同学们早已舍去了对春游通知的爱恋,沉浸于美好的欢笑中。王晓坡从座位上起立说:“白老师,这是何等恶毒的诅咒、何等猥亵的言论、何等下流的挑衅,而此刻全班同学非但不以此感到厌恶而排斥他,反倒专注于自己的笑声。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要怎样挽救麻木的国人啊,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我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现在,我深切地恳求您准许我现在就把凌云这小子打到断子绝孙。”
我说:“你别奢求了,除非你死了,否则我是不可能彻底断子绝孙的。”
本来王晓坡还想继续反击,同学们都在专心聆听,白老师也没多少要阻止的意思,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下课铃声准时响起。在我和王晓坡都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只感到身边一阵阵凉风吹过,转眼教室里只剩我们两人。我们深情对视良久才明白此时已然下课,光阴荏苒须当惜,我俩毫不犹豫窜了出去,宽敞的教室里彻底空无一人,只剩方才的喧闹声在空气里徘徊回荡。
第二天清晨闹钟声不断,我艰难从床上爬起,口渴不已,欲喝些水,又想到春游的路程漫漫,现在喝什么都是饮鸩止渴,倘若中道被尿所憋而崩殂,实属人生一大不幸。何况陈涉当年讲“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相较之下,我这个死法实在不足挂齿。我顿时断了喝水的念头,向学校的集合地点疾步走去。
待我将至目的地,幽怨着守在巴士外的张扬刚一看见我的身影,立刻冲刺过来。我刚要感动于她“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就被班长大人给捶了一拳。她一脸不爽的盯着我问道:“怎么现在才到?全班都上车了,害得我只能守在车外等着你给你引路。”
我说:“我可是听话的好孩子啊,通知上写得分明就是六点集合么。”
张扬更加不满道:“我昨天不还说了提前一点来吗?”
我说:“是啊,所以我就真的提前一点来了。”
说罢,我给她看了手表,上面清晰显示五点五十九分。张扬看后沉默不语,我刚要露出胜利的微笑,便被她直接捶了第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