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庄今年的葵花分外漂亮。
开春的时候云覆把后院园子里的土都翻了一遍。家里的驴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云覆的犁铧下的很深。
翻完园子的土已是傍晚,窗朝后院开的厨房也是飘出来了浓浓的饭香味。云覆绑好驴子洗了个手,然后就蹲在后院门口。眼前这一片土地散发着清新的泥土味,这种感觉真的好极了。
坐了半晌云覆才想起来刚刚犁地的时候翻出来了一个好像是陶制品的罐子,那会驴子精神,他也就没打算歇,弯腰捡起来就顺手扔在了院门口。
拿到手上才发现罐子不大,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云覆掂了一下,觉得还挺沉的。灌口不是泥封,看起来不像酒,大概因为在湿润的泥土里埋了很久,罐身上全是厚厚的泥土。
云覆抓了一把犁出来的杂草蹭了几下后,釉质的罐身显露了出来。可是依然没有什么字。本来以为是酒,现在看起来并不像了。封口的泥蹭掉后,才发现这罐子居然是纸密封的,很明显纸密封不够好,这纸已经出现了裂痕。
一看封口都破了,云覆也不再避讳,一把就撕开了纸封。撕开密封后他朝罐子里面看了一眼,又闻了一下,就愣了。罐子里装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居然是一罐水。云覆甚至能闻到山泉水那种清冽的味道。
“孩子他爹,进屋吃饭了。”
一听这声音,干了一天活的云覆一下子觉得好饿。确定手中罐子里是清水后也就没多做犹豫,往地里走几步,云覆把罐子一个底朝天,一罐水哗啦啦全浇在了地里。将罐子随手放在园子角落后,云覆走出了后院,媳妇的菜炒的真香,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了。
“冬生,这碗是你爹的。”
“爹,给。”
云覆接过饭碗,看了一眼儿子,“怎么又穿这么少?”
“嘿嘿”,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薄的衣服,轻轻抚平了衣角,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云覆,“爹,我不冷,穿的太厚我觉得热。”
“他爹,孩子冬天都穿这个,他好像真的不冷。咱孩子是不是要看看郎中啊?”米氏顺手给云覆盛了一碗汤,眼里看着小冬生,隐约有点担忧。
“嗯,回头我再去郎中那问问。吃饭。”
云覆家坐落在村子的西边,往前不远就是村子西口。
这几年云家庄的瓜子卖的越来越好,来往商旅也多了起来。云覆在屋前接着屋檐搭了一个小凉棚,卖点茶水。
青色的小屋棱角分明,虽然地方不大,但是却是很整齐。凉棚朝路边的一角上,麻绳挂着一个大大的“茶”,看起来颇是有点江湖茶馆的味道。
早饭过后米氏就已经开始煮茶了,打春季节,冬天培制的瓜子就要迎来南来北往的行脚商。小冬生也帮着娘亲洗茶具擦桌子,云覆在屋子里喝着汤,看着刚刚盖好的两间木屋,他盘算着今年农忙完了再盖几间,弄个小客栈。
孩子转眼就要长大了,得给他弄个营生。
一想到这孩子,云生的眼睛就微微眯起。
小冬生自幼懂事,能说话的时候就知道说爸爸累妈妈辛苦,再大点就主动帮着他做这做那,别人家小孩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他就要学着洗衣服,还想学做饭。
米氏怕他烫着伤着,就没教他。就这样米氏做饭的时候他都经常站在一边看,后来有一天他趁夫妇俩下地的时候给他们煮了粥。虽然煮的不好,但是云覆那天装作拉着脸喝粥的时候,心里早就满满的欣慰。上天待他不薄,小冬生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他却从开始就当自己亲儿子养着。
这个秘密,他永远都不打算说出去。恍惚间,他又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冬天,那只自始至终都神秘无比的大黄狗......
“店家,请问有茶水么?”云覆的思绪被打断。一抬头才发现凉棚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好几个人。
“大叔你们进来坐,茶水有。”
小冬生倒是一点都不怕生,一边脆生生的应着,一边已经把几个人让到了到凉棚里。
“这小孩倒是机灵。”落座后,其中一个中年人笑道。
云覆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这几个人,觉得有他们有点奇怪。
一般来云家庄的人,都是行脚商。不同的是有的是专门来收葵花籽,有的是路过。这几个人里却是既没有车夫,也没有雇工,完全不像商人的样子。
为首的是个中年人,黑色长发随意的箍在脑后,一身青色长衫,腰上束着深蓝色的腰带,腰带左侧挂着一枚黄色的玉佩。他身材匀称,面如冠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另一个年轻的英俊男子就有点冷,他的眉毛并不浓,但是眉线很直。薄薄的嘴唇紧抿着,配着挺拔的鼻梁,让人觉得十分耐看。
他身着黑色劲装,上身外面穿着看起来像是某种非常有光泽的兽皮做的黑色护肩马甲,护肩朝外微微上翘,上好的白色丝绸衣做下衬,再加上下身的紧身黑色兽皮裤,让他整个人显得身材修长,又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感觉。
青年右手拿着一把很精致的长剑,背上备着一个长条形的盒子,盒子被黑布严严实实的裹着,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云覆注意到他哪怕是已经落座了,也没有把这个盒子拿下来。想必这个是他很重要的东西。他看来有点冷,抿着薄薄的嘴唇一言不发,从头至尾没听见他说一个字。
剩下的两个人身着灰衣,却是坐在了稍微远点的桌子上,看来是家仆。
奇怪归奇怪,云覆自然不会在这个问题上想太多,一边打量一边赶紧站起来迎过去,“让客人见笑了,几位是喝热茶还是凉茶?”
中年人也不再多接话,“有劳店家了,那就热茶吧。”
“好嘞。您几位稍后。”云覆说完就进了后堂。小冬生这时候已经端着洗好的茶具麻利的摆好在桌子上。中年人似乎很喜欢小孩,又笑着说:“小朋友,你倒是动作很麻利嘛。”小冬生也不答话,只是抬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微笑作为回应,他摆好茶具后就迅速退身让过座,进后堂给母亲帮忙了。
茶端上来后,中年人还是笑意不减,再次问他:“小朋友,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嗯,大叔你问。”
“我们第一次路过这里,还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大叔,这里是云家庄。”
“云家庄......好的,谢谢你。”
“大叔不用客气,”小冬生再笑笑,看他没有多问的意思,就又给邻桌的家仆打扮的两个人上了茶,然后进屋里烧水去了。
中年人和劲装男子看他出去后,也不再说话,开始低头喝茶。倒是两个随从,时不时会往外面看上几眼。午后清风,凉棚热茶,一时间,这里又仿佛恢复了宁静。
“娘,你看他们,好像不是来收葵花籽的。”小冬生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穿衣打扮的人,孩子心性未免好奇,“那两个一直在往外看,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冬娃你不要多问,一会去后院看看你爹,今天我们要种......”米氏怕孩子好奇去问东问西,就想让他去后院,可是话音未落,就听见屋外一阵脚步声,是又来人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掌柜,有茶没有,赶紧来两碗热茶。”一个狂傲的声音已经在屋外响起,“这什么鬼地方,连个喝酒的地方都没有。”然后就是沉重的脚步声,人已经在凉棚里了。小冬生听见有人来,顾不得母亲没说完的话,赶紧出屋迎了上去。
出屋一看,凉棚里多了几个人,刚才嚷嚷的却是一个满脸胡须,剑眉倒立的大汉,他也不客气,径自找了桌子就一屁股坐了下去,他这一坐,身下的枣木板凳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大汉并不介意,看着出屋的是个孩子,声音就更响了:“小孩,赶紧给我们上几碗热茶,有什么可口饭菜,也一并端来。”
“客官,我们这里只有茶水,这就给您上茶。”
与大汉一并进来的,还有几个人,他们身上居然都带有佩剑,生冷的金属光芒闪过,小冬生觉得空气都有点凝固。他注意到,大汉同桌坐着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老人,他几乎是闭着眼睛,左手看似很随意的搭在斜挂在身前的剑柄上。他身型瘦削,一袭凉薄的灰衣掩不住笔直的后背上那清晰可见的肩胛骨。
“那就快点,”大汉性子颇显急躁,他头一偏,直接朝着小冬生摆摆手,“我们每人来两碗。”
“好的。”小冬生没有再多说话,一转身就进了里屋。
“娘您看到没,他们居然也有剑。”一进里屋,小冬生就觉得舒服多了,面对那个凶巴巴大汉的紧张感没有了,人立刻变得活跃,“娘,他们都是什么人啊?”
米氏觉得很难回答,她也不知道这些奇怪打扮的人都是从哪来的。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丈夫曾经说见过送镖的人。当时没有太认真琢磨,现在想起来,当时丈夫描述那些运镖的穿着什么的,就和这些人的打扮很是相像。
“可能是运镖的人。”
“娘,什么是运镖啊?”
“具体我也不知道,听你爹说,好像是给大户人家送东西。因为物品比较贵重,怕在路上遭人抢劫,所以就请他们帮忙护送。要不你看他们手里怎么拿着剑呢,他们都是会刀剑的人,这样一来就没有人敢去抢了。”
米氏一边说,一边已经把火上的茶壶提下来,随即就利索的倒了一盘茶水。不过还没等她放下茶壶,小冬生就已经端起盘子出去了。她捋了捋鬓角的碎发,宠溺的笑了笑,“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