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草地,吹过麦田,泛起阵阵波纹,这是风儿在跳舞。风儿还会唱歌。它在天上追逐云彩;在地面闯过城门。风儿还会讲故事,它知道的比大家所知道的故事还要多。听,它正在讲什么:
“呜——呼!所有的一切都将消失!哗……”——这是风的协奏曲。
“宽阔的海滩上有一座古老的红墙城堡!”风开始说他的故事,“我了解这里的每一块砖,以前,它们被砌在马斯克·斯迪克寨子上,城墙推倒后,这些砖石又砌成一座新的庄子,那就是现在的波罗比农庄。
“我讲一讲曾经在里面住过的主人瓦尔德玛·多伊和他的女儿们的故事。瓦尔德玛·多伊有皇室血统!他擅长猎鹿,能喝光一瓶酒。他的妻子穿着金袍,挺着身子在拼花地板上走来走去。波罗比庄园里有的是财宝,里面一派富足景象。他们有三个孩子,是三位姑娘:伊黛、安娜和乔安娜。他们有钱,高贵,在富丽堂皇中生长。呜——呼!一切都过去了!”风唱着歌,接着又讲起了故事。
“不像古代庄园,那些贵妇人坐在大厅里和奴婢们在一起纺纱车。在波罗比这里有丰富的生活,有好客的气氛,有高傲的炫耀,可就是没有上帝!
“那正是五月一日瓦尔堡吉斯节的前夜,我从西边来,飞过荒原和海洋,飞过菲因岛,穿过大海峡,在锡兰岛海岸波罗比城堡附近的橡树林歇了下来。那一带的年轻小伙子到树林里捡树枝带进城去,摆成堆点燃,姑娘和小伙子们围着火堆唱歌跳舞。”
“我静静地在一旁呆着,”风继续讲述,“没有人知道我在哪,悄悄地碰了碰那位漂亮的年轻人摆上去的树枝,他的柴火燃了起来,火焰更旺。他被选上了,获得了荣誉称号,成为街头王子,可以在女孩子中选择他的‘小羊羔’。这儿充满了欢乐与幸福,远远胜过了波罗比那个富翁的城堡。波罗比高贵的妇人和她的三位姑娘乘着由六匹马拉的金色车子驶进庄子。一群人停止了游戏,向她们鞠躬敬礼,可是她们却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问好。 “看到她们,我在想,三个姑娘将是谁的街头小绵羊呢,她们的街头王子是骑士,还是真正的王子!呜——呼!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晚上,我起来了,”风说,“那位高贵的夫人躺在床上再也没有起来。瓦尔德玛·多伊严肃地站着,沉思着,女儿们哭了,城堡里的人都在擦眼睛。但是,多伊夫人去世了,已经上了天堂,一切都会过去的。呜——呼!”风说。
“我常到波罗比,在海滩上歇息,在橡树林唱歌;鱼鹰、斑鸠、渡鸦,甚至黑鹳都在那里筑巢。那是初春时分,树林里传来了斧子砍劈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瓦尔德玛·多伊决定建一艘大船,一艘有三层甲板的战船。伯劳鸟巢毁了,吓飞了;鱼鹰和其他的鸟失去了自己的家,到处乱飞,叫个不停;乌鸦和寒鸦高声叫喊,‘快逃走吧,快逃走吧!’
“又是锯,又是砍,一艘有三层甲板的船建成了。该船的建筑师出身卑微,但却一表堂堂,灵魂高尚,头脑聪明。瓦尔德玛·多伊喜欢听他说话,他的女儿伊黛也喜欢听他说话。建筑师一面为那位父亲建船,一面为自己建造了一座梦中城堡,他梦想着能和小伊黛结成夫妻住在里面。但是,尽管他头脑聪明,他仍不过是只可怜的小鸟,虎跟鹰在一起有什么好的结果呢?呼!于是我飞走了,他也一样。小伊黛克制住感情,忘掉了这一切。
“在马厩里,黑色的骏马在嘶叫,这是值得一看的。国王安排海军司令官来检查那艘新战船,顺便商讨购买事宜,他高声地赞扬那些骏马——我听见他说了,”风说,“我随着他们走进马厩,瓦尔德玛·多伊想要金子,海军司令官想要黑马,这就是他称赞它们的原因。可是瓦尔德玛·多伊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所以船没有卖掉,躺在海滩上成了一艘未下过水的诺亚方舟。呜——呼!一切都会过去的!冬天,我在战船的上空堆起雪花,就像海水冲击船壳,我要让它听到我的声音,那是风暴在说话。
“冬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人也过去了。瓦多德玛·多伊的女儿们还很年轻。小伊黛像好看的玫瑰,她站在花园里苹果树旁沉思着,不曾发觉我把苹果花吹到她的散发上。她的妹妹乔安娜像艳光四射的百合花,神态高傲。她喜欢在悬着祖先画像的大厅里散步,那些画上的女士都身着丝绒,头发编成小辫,戴着镶了珠宝的小帽。她们的丈夫有的披着铠甲,有的披着蓝色硬皱领大氅,剑挂在大腿旁。安娜那朵白色的风信子,只有十四岁,她安静而喜沉思,并善解人意。她嘴上总挂着童稚的微笑。我常在花园里、农田里遇到她。她在摘各种花草,父亲用这些花草制成饮料和药剂。
“瓦尔德玛·多伊狂傲自大,知识丰富。为了发现最好的金子,他家的火炉在夏天也冒着烟,冒着火焰,这些我知道!”风说,“用力地烧吧!我从烟囱里穿过,剩下的只是浓烟、热灰和死灰!你会自取灭亡的,呼——呼!可是瓦尔德玛·多伊却不肯放弃。马厩里的骏马哪去了?那些装在柜子里箱子里的金银、财宝、器皿,田野里的母牛,房产和城堡呢?它们会熔化掉,却没有炼出金子。粮仓里、食品间、地窖、储藏室空了,没有人,只有老鼠。玻璃碎了,穷困呆在桌上,呆在衣柜里,呆在食品柜里。门的铰链断了,到处是裂缝,我进出更方便了。
“在浓烟和灰烬里,瓦尔德玛·多伊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胡须和头发开始变白,皮肤也发黄,可他的眼睛还在贪婪地寻找金子。我吹掉他脸上的和胡须上的烟、灰,我通过破碎的玻璃窗来到女儿们的卧室,床上的卧具全都变色了,她们只能使用这些旧货。”风说,“树林被伐光了,他们没有劈柴,天气冷极了。由于冷的原因,三位高贵的女儿都在屋里躺着,父亲则在皮褥子下面缩成一团。没有吃的,没有烧的,这是怎样的豪华生活!但是多伊先生却不愿放弃对黄金的追求。‘冬天过去是春天,贫困过后是富有。’他说,‘但是,富有的时光要等待!现在城堡也抵押出去了,成了一纸当契。复活节前我必须炼出黄金。’我听见他对蜘蛛说:‘你这勤劳的编织家!你教会我要坚韧不拔,从头做起!只有这样,才会有所收获!’
“那个复活节的早上,教堂钟声齐鸣,太阳普照大地。瓦尔德玛·多伊一夜未眠,又是烧,又是冷却,又是搅拌,又是蒸馏。我听见他在叹息,在祷告。我吹了一下炭火,火光映照着他那苍白的脸。那张脸上眼窝深陷,但是眼睛却要蹦出来。烧杯里有些东西在闪光,他用颤抖的手举起来,高喊道:‘黄金!黄金’他有些晕眩,我相信我用点力就可以把他吹倒。”风说,“他穿过屋门,走到女儿们的房间,高举着那装着贵重宝贝却容易破碎的玻璃杯,‘我成功了!我得到金子了!’他喊道,把烧杯举得高高地,手在抖。那个杯子落到地上,碎成小片。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呜——呼!一切都会过去!我走出了房间,来到田野上。一切都会过去的。”风说。
“年底的时候,北方的日照时间变短,这是打扫房子的好时机。我一路吹着,赶走了云彩,吹断了残枝。在波罗比瓦尔德玛·多伊的城堡里,他的对手奥文·罗迈尔拿着城堡的契约来了,他成了这座房子的主人了。伊黛和安娜流下了悲伤的眼泪,乔安娜僵直地站在那里,她咬破了自己的拇指,脸色苍白,奥文·罗迈尔答应让多伊先生留在城堡里度过晚年,但是我看到那位先生抬起了头挺直了脖子。
“这是一个痛苦的,难挨的日子。但是瓦尔德玛·多伊的精神是坚强的。他依然那么倔强,那只炼金杯藏在他的胸前,他手中拿着一把手杖。带着三个女儿走出了波罗比城堡。富丽堂皇的美景结束了!呜——呼!一切都过去了。伊黛和安娜走近他,乔安娜扭转身向城堡望去,可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无法挽回。她看了一眼那些从马斯克·斯迪克的寨子移来的红砖,那个伟大的马斯克国王已经倒下,他的女儿们只有自己保护自己了,不知乔安娜是否想起了那首关于马斯克国王和他的女儿们的民歌?
大姐牵着小妹的手,
茫然地在世界里走。
“乔安娜和她的姐妹们,加上她的父亲,四个人沿着曾经乘着马车驰骋过的道路走下去,走向那间每年十马克租金的泥屋。这个新农舍四壁空空,屋子如此。那些没有巢的小鸟在上面飞来飞去,嘀叫着,我也飞走了,飞到汪洋大海,飞到异乡他国。呜——呼!一切都过去了,年复一年!”
瓦尔德玛·多伊过得怎样?他的女儿们呢?风正告诉我们。他说:
“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是五十年后安娜那朵白色的风信子,现在她已经老了,背也驼了,她还记得发生过的一切。
“在荒原的尽头,在威堡镇附近,建起了一座华丽的教堂。副主教的夫人和女儿坐在窗边,她们在看一间快要倒塌的屋子上的鹳巢。那屋子的屋顶,只是一堆藓苔和藏瓦莲,屋顶遮得最严的地方,是鹳巢所在的那一块儿,正是靠着这些鹳,这间屋子才没有散掉。这是给人看,不是让人碰的屋子。”风说,“牧师不愿赶走鹳,于是那陋屋才得以保存下来,里面的老太太才得以住在那里。她应该感谢这些鸟儿。
“‘噢!’安娜静悄悄地说,‘瓦尔德玛·多伊!死的时候,教堂里没有敲钟,穷学生也没有来唱圣诗。噢!噢!一切事物都必须结束,包括贫穷。姐姐伊黛嫁给了农夫,那是一个可怜的农奴。现在父亲已经死了,伊黛也死了,但是我呢?我这可怜的老太婆。上帝啊,让我去死吧!’这是安娜的祈祷,她躺在那间破屋里,贫穷、衰老、无助。
“一个复活节的早上,安娜死了,她的农舍没有窗子,墙上只有个空洞。太阳升了起来,把光射到里面。安娜的眼睛碎了,心也碎了。鹳为她保留了栖身之所,直到她死去!我在她的坟墓前替她歌唱!我也在她父亲的坟墓前唱歌。”风说,“我知道她父亲的坟墓在哪里,她的坟墓在哪里,别人不知道。”
“新的时代来临了,大道修过了私人的田野,坟墓被夷成平地,蒸汽火车飞驰而过。呜——呼!一切都过去了!这就是有关瓦尔德玛·多伊和他的女儿们的故事。如果你们能够讲得更好的话,你们就讲吧。”风说完,扭头走了!
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