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大厅柜台上的黄铜仿古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
“黑巫术杀人的最高境界,是不但要杀死既定目标,还要将所有潜在的敌人惊得魂飞魄丧,四散逃窜,再不敢回头。我杀青龙,不过是要给雷霄汉一个警告,谁想帮他,都会是同一下场。身中‘骨血降’的人,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骨骼异变,最终成为让人只看一眼就会呕吐不止的怪物。雷霄汉年轻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应当承受如此结果,没人帮得了他。向天,我希望你看透这些前因与后果纠结着的故事,脱身出来,跟我一起开始更高层次精神领域的追求。”虫枭的话,不仅仅是说给我自己听的,咖啡馆内外的人恐怕都是他的听众。
“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我沉思着回答他。
一个穿着草绿色警用雨衣的人缓缓地沿着对街的人行道走过来,整张脸都被低垂的雨帽遮住。
“有些错,是要用鲜血和生命来救赎的。你可以试着问问雷霄汉,看他愿不愿意丢下手边的荣华富贵,将剩余的生命完全交给危地马拉丛林?答案是肯定的,他当然不愿意,却会让更多的人为了这个错误做出莫大的牺牲,包括对面那女人。”虫枭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而厚重,渐渐的,他仿佛变成了一堵坚不可摧的冰墙,矗立在天地坛咖啡馆的门口。
“借问一下,哪位是李慕珍的朋友向天先生?”对面的人一下子掀掉雨帽,向这边转过身来,稳稳地站定。
那是一个纤瘦的女人,披着一头浅棕色的大波浪卷发,有着地道的白色人种的面部特征。街道的宽度超过三十步,但她只是轻轻开口,声浪便一下子穿越了雨幕的阻隔,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雨夜里的庞大杀机就是来自于她的身上,当她从容站定的一刹那,仿佛一架曾经振翼翱翔天际的波音飞机昂然屹立于停机坪上,傲视全场,卓然不群。
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她一开口就提及了李慕珍的名字。对于一个已经躺在停尸所数天的人来说,李慕珍仿佛已经远离了我们的世界,关于他的记忆正从每一个人脑海里删去。
“叮铃铃”,电话第二次振铃。
“接电话。”虫枭扭回头,向着柜台后抖抖索索伏着的服务生叫了一声。我感觉到他用意念筑造起的冰墙在开口的刹那产生了一线不易察觉的缝隙,如果我是他的敌人,将会第一时间发动雷霆一击。
雨幕一震,横飞的雨滴狠狠地扑打在我脸上,迫得我的眼帘微微一合。就在那不到零点零一秒的刹那,那女人隔空飞跃,向虫枭刺出了银屏乍破、水银泻地般的一刀。三十步的距离在她的一跃之间化为乌有,虫枭来不及做任何挣扎,胸口已然鲜血飞溅,短刀破胸透背而出。
“哪一位是向天向先生?是你吗?”女人的目光转向我,不见丝毫得手后的喜悦,眼中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是。”我勉强笑笑,脑海中的眩晕感一波一波袭来,只有抓紧门框,才能稳住身子。
“我是叶万尼,一个在黑白两道上声誉都不太好的女人,但却是李慕珍唯一爱过的人。我们本来说定年底一起退出江湖,到南非去看明年的世界杯,然后定居到那边的海岛上,余生再也不管江湖俗事。很可惜,他已经先去了。”女人抬起手,抚摸着已经刺穿虫枭身体的刀柄。
陈泰已经大大地愣住,因为他虽然是港岛警界的中层人物,熟知全球各国的白道豪杰,却从没料到“加州刺客”竟然是一个纤瘦如午夜百合花般的女人。
“他的死,令大家都感到悲伤难过,其实他一直是个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专心钻研中医国术,对沽名钓誉的事毫不理会。不过,他从来没提到过你,如果大亨知道小李竟然有你这样一个红颜知己,一定会--”叶万尼的出现,一下子让李慕珍遇害那件事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之前,按照警方的勘察结果推断,敌人是在杀鸡儆猴,警告一切敢于帮助大亨的人趁早收手。如果明知在李慕珍身边有叶万尼这类的绝顶高手,虫枭等人还敢毫无顾忌地举手杀人,岂不是完全违反常规?
嚓嚓两声,叶万尼的袖子里又弹出两柄小刀,刺进虫枭的胸膛。
“怕我不死?”虫枭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笑容。
“你真能超脱生死?如同中美洲国际刑警分部传来的资料所说的那样,能在身体屡遭重创的情况下起死回生?”叶万尼的碧蓝眼珠死死地盯住虫枭的脸。
我无法左右战局,但虫枭的淡定如常预示着接下来一定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
“人为什么会死?一个人的生命迹象因何终结?作为‘刺客’中的一员,你对我了解多少?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在你接受命令之前,已经至少有七名‘刺客’成员死在我的手上,才会导致捕杀我的赏金累次上调,由最初的四百万美金上升到现在的六千万之多。即便如此,我仍然会让你失望了,因为我是虫的化身,而不是一个人,身体的要害与人类不同,你的快刀是伤不了我的。”虫枭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小腹立刻鼓胀起来。
“刀上有毒药。”我低声提醒他。
血滴落地后,被雨水稀释成血晕,一股极淡的毒腥气正偷偷漂浮在空气里。
“那有什么?古人常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同一句话反过来也成立。对人类来说见血封喉、当场毙命的毒药,也许正是虫子们喜欢吮吸的蜜糖。总之一句话,当我们面前的这个人接下任务时,自己已经变成了死人,只是无法确定最终死于何处罢了。”虫枭双臂一振,三柄刀同时反弹回来,跌在地上。
叶万尼没有再次出手,反而倒退一步,借着门口投射出去的灯光仔细观察着自己的手指。
“是……是找向先生的,有位雷小姐找向先生。”服务生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作为咖啡馆里的值班员,他唯一的责任就是保护好家具器皿,同时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
不等虫枭应答,我已经断然回绝:“告诉雷小姐,我没空接电话,一会儿给她打回去。”
雷娜最好不要出现,也别跟虫枭这样的狠角色照面,否则后患无穷。我刚刚以为她已经睡下了,没想到还在牵挂着我。她、我、苏雪之间已经形成了拆解不开的感情连环扣,就在她想着我的时候,我也想着苏雪。
“‘以彼之道、反施彼身’并非只是武侠小说里的桥段,你用毒刀攻击我,毒气临阵反戈,也会传入你的体内,并且再加上另一种华陀在世都无法破解的新鲜毒素。我杀了李慕珍后,本来想留你一条命,不必赶尽杀绝的,你为什么会那么不识抬举?”虫枭也退了一步,仰面迎接着天际飘落的密集雨帘。
他的伤口仍在流血,但随即被雨水冲掉,脚下的血晕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了一块水红色的地毯。
“李慕珍死了,我这样一个四十岁的老女人孤独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向先生,今晚之后,烦劳你把我们合葬在将军澳公墓的鸳鸯双穴里,我已经寄送了一份快递给你,里面是所需的费用。在港岛,他只相信你一个人,常说任何事只要托付给你,就一定万无一失,如同中国古人的‘千金难求季布一诺’。今晚之后,世界就将与我无关,‘加州刺客’平生杀人无数,这可能也是一种必得的报应吧?”叶万尼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噗通一声跪倒在水洼里。
大概是在去年清明节的时候,李慕珍曾向我透露过自己在将军澳买了一块“龙旋凤徊、鸳鸯双飞”的合穴,我以为他是给父母准备的,熟料却应验在自己身上。
陈泰陡然一声哀叹,大概是觉得“加州刺客”叶万尼的表现实在太糟糕了,竟然在虫枭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虫枭冷奴先生,你还没有动用黑巫术里的虫杀攻击,在等什么?”叶万尼艰难地抬起头来,将被雨水淋湿的卷发咬在嘴里。她的脸上正焕发出一种淡淡的七彩光芒,似乎有一道雨后彩虹经过水面的反射后落在上面,微微隆起的左右颧骨,就是彩虹的起点与终点。
“叶万尼,你也没有展开最后一击,也在等什么?”虫枭阴森森地笑起来。
“我在等闪电之光,因为有些特殊的杀招是需要天公作美的。到这里来之前,我特意关注过今晚的本港天气预报,只是小到中雨,不会有闪电霹雳,所以我几乎没有希望发动威力最重的攻击。你看天上--”叶万尼猛的向后甩动满头乱发,疯魔一般仰面向天。
天际一片昏暗,天地坛咖啡馆这座四层小楼顶上的霓虹灯管不知何时全部熄灭了,与乌沉沉的天幕融为一体。
骤然,沉潜黑暗中炸开了几十颗闪光弹,随着刺鼻的硝烟从四面八方笼盖下来,我的眼睛立刻被白光灼痛了,然后眼前一片光斑闪烁,视线极度模糊。刹那间,我凝聚了刚刚恢复回来的一点点力气,奋然出刀,抵在虫枭的后颈上。
“虫下留人。”我用最大音量吼出了这四个字。
古人说“哀兵必胜”,但叶万尼的攻击力比起虫枭来,实在差得太远了。她用闪光弹取代闪电之威,再次逼近虫枭,雨衣下面穿刺出二十余道七彩短刀。嘭的一声,她的雨衣后背如同一把巨伞般张开,反转成一张缀满了锋利刀片的渔网,铺天盖地地罩向虫枭。
资料记载,叶万尼曾在前苏联时代的海参崴伏击日本甲贺派一流忍者绯雨三秋丸,正是用这种怪网将对方缠住,两人一起跌进寒冬腊月的冰湖里,致使号称“日本忍者三大元老”之一的三秋丸被全身割裂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