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萨将军坐在医疗室的病床边上,表情虔诚又珍惜地啃一块披萨,小口小口的,吃得像个大家闺秀。
“别难锅了,”他试图安慰病床上的那货,“我抖想开了,没有钱,我揪和披萨结婚。”
叶文林浑身上下只有眼珠能动,艰难地瞥向披萨,感觉和这个胸无大志的吃货无话可说,满心都充满了寂寞如雪的惆怅。
那天,他星系总指挥舰和中央舰先后被击落,临时的地球防护罩幸运地成功启动,盘踞地球上空近五年的敌人终于溃败。
同一时间,在太阳系边缘徘徊的星际海盗团见风声不对,也跟着望风而逃。
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忽而重见天日,一切都仿佛不真实起来。
二十六名出战指挥官,死得剩下十八个,六个重伤爬不起来的,还有三支舰队一艘战舰不剩,从此番号成了鬼旗。
一个多月后,地球太空堡垒得以重建。
又过了三个月,新建的地勤处重新拔地而起,真正的防护罩缓缓代替了危难中的临时系统。
当时叶总前锋发起冲锋的时候,指挥舰的防护罩就已经歇菜了,他老人家还不肯悠着点,最后,是卫兵冒着生命危险,在枪林弹雨间,用小逃生舰把他给捞了出来。
叶文林全身多处骨折,颈椎严重受损,只好在医疗中心开始他漫长的静养。
当然,他已经习惯了各种重伤,唯一能让他痛不欲生的是他那香消玉殒的漂流瓶。
当时明明是为了保存它才顺着通道丢出去的,没想到战局逆转,战场从近地系统一直碾到了木星附近,再怎么高科技的外壳也在这么密集的炮火下灰飞烟灭了。
叶文林伤心欲绝,仿佛如果不是他已经伤得死不动了,他简直已经不想活了。
“这要是在过去,你不是翘辫子就是高位截瘫,知足吧,还惦记什么身外之物,简直没治了。”董嘉陵吊着胳膊走过来,伸出尖细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把披萨将军的宝贝披萨撕下了一大半,吃了。
敢怒不敢言的披萨眼巴巴地看着她,董嘉陵优雅而快速地吃完,用披萨身上的制服擦了擦手,充满鄙夷地评价说:“呸,你们意大利人的馅糊饼恶心死了,奶酪熟大发了,跟鼻涕似的。”
披萨将军身心遭到重创,在这样的“女神”面前,他默默坚定了要和食物结婚的远大志向。
食物是如此的无忧无虑,色泽明快又讨人喜欢,从被制作出来到消化完毕,甚至比一杯水由热变凉来得还要迅疾,永远不用面对会议室里那些空了的椅子。
太空中,他星系和地球联军易地而处,然而战斗依然在持续不休,清剿太空海盗团的远征军已经整装待发,地面上,也有无数明面上或者暗地中的安全人员潜伏在人群中,随时盯着地面上的残余敌人。
漫长的征战,尚未休止。
当然,这些都和众多的非战斗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山河依稀,而今焦土横生,一切都要重建,一切都得以再来。
在清剿星际海盗的远征军出发之前,全球既为了送行,也为祭奠,举行了一场名为“重见天日”的集体葬礼,太空联军也要派代表参加。
不过究竟派谁去,这件事又经过了众人的好一番互相推诿,将军们好像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缩头乌龟
披萨见不得人似的以手掩面。
嘉陵姐姐闻听此事立刻闭门谢客。
叶文林艰难地表示,自己是一个只能吃流食的病号,需要呵护,不适合这么庄重的体力劳动。
为此,杨将军特意离开了他万年老窝一样的指挥室,结果所到之处全员退散,他几乎有种自己变成了传染病毒的错觉,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王小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王小川就像个即将要被逼良为娼的小媳妇,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蚊子一样细声细气地开口说:“报、报告……我要先、先上个厕所。”
杨宁:“……”
傅落就是在这个倒霉的时刻挂印归来的。
傅将军低着头快速走过,边走边仔细听着耳朵里的通讯器中,小战士汇报这一次清剿任务的伤亡与舰艇损毁情况,一不留神撞到了守株待兔的杨宁。
杨宁调整好表情,恳切又期盼地对傅落说:“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傅落毫无准备,一脚踩中美人计,惯性似的有求必应,爽快地一点头:“行,什么事?”
然后她就顺理成章地被派了过去。
其实说起来,也只是露个面而已,连致辞也不用准备,时间占用不了半天,就一上一下,一点也不麻烦,还能有一次机会见见地面上的亲人。
只是众人不约而同的逃避,说到底也还是时间太短,趴下的还没来得及起来,离开的还不敢细想,仿佛只要不看不缅怀,就可以当有些事还没有发生过,假装离开的人只是回家探亲了。
所以这种事只好落在了“上坟专业户”的傅落头上,她敢确定,到时候指挥舰里肯定没有一个人看直播。
不过有一个人看了,他在一间破落的小旅馆里,变装变得亲妈都认不住来了,头发剃得很短,个子虽然不高,但是眉眼间一扫,已经看不出什么少年人的痕迹了。
那人透过手掌中巴掌大的阅读器,目光穿过无数信号,看见了傅落。
他耐心地等了良久,终于等到傅落的第二个镜头付小馨领着面包站在那里,傅落表情严肃地弯下腰,跟那个一脸傻样的小孩握手。
他若有所动,而后又嗤笑一声,从头到尾看完,关机披上衣服,在一场暮雨中双手插兜地走了出去,雨具也没拿。
哦,这个人曾用名汪亚城,至于如今,已经不可考了。
这场葬礼中离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只是更加悄无声息而已。
在场送行的只有王岩笙一人。
他的鞋底沾着微微润湿的雨水,安全局总负责人在寂静的病房中,沉默地拿着一把小刀,用最原始的方法削一个苹果的皮。
他凝神静气,双手沉稳而有力,簌簌的刀声中,长长的果皮不间断地凝成一线。
坐着的人与躺着的人没有丝毫交流,直至王岩笙削完整个苹果,回过头去一递:“你想尝……”
他话音这才戛然而止。
叶维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兀自含笑,似乎只是睡着了。
除了床头上的生命体征已经全部归零。
王岩笙怔了片刻,收回递出去的手,默默地自己把苹果啃干净了。
然后他擦干净手,提起被子,盖住了叶维的头。像来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总觉得叶维死得心满意足。
一个人,如果能在晨曦中死去,那么他的一生纵然饱经忧患,想来也能别无所求了。
星尘散尽,曙光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