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是变化万千的,一会是那样的忧郁,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正渴望得到母亲的慰藉;可一会又充满了愤怒,仿佛我以他之间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
我尽管不明白荒哥为什么会如此一说,可还是习惯性地回头一瞥,我真从众多的人流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那些正是春姐的心腹爪牙彪哥他们。
彪哥自从那次桃儿事件后,明显感觉对春姐越来越忠心了,我不知道他那是伪装起来的,还是真变乖了,弄得我虽然捏有他的把柄,可却相反越来越怕他,更别说跑去要挟他什么。
见彪哥他们一直尾随着我们,我的心咯噔一沉,看来想逃走并不是这么容易的。而且这个年轻人,好像是我肚里的蛔虫似的,他怎么知道我想跑呢?
我眼睛偷偷斜瞟向荒哥,希望从他的身上能够找到答案,可是他除了跟我挨得更近外,只是一直专心地埋着头走路。一丝寒意开始从心底升起,我本以为最可怕的是春姐,可现在看来,这个年轻人才是更可怕的,他竟然有本事洞悉了我想逃跑的心事。
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后面有春姐的人跟着,是敌还是友?
看来逃跑远比我想象中的困难,我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再深深呼吸了一口尽管夹杂着一股鱼腥味,可却是自由的空气。
多希望自己是这蓝天下,自由自在随意闲逛的一员,多希望自己能够从此摆脱这里,回到祖国的怀抱,回到家人的面前。可是本来一个很简单的要求,却因为当年自己的自私,彻底断送了。
很快,穿过人流众多的地方,来到了一个环境还算雅致的小别院,一间偏房里,早就摆好了各种美味佳肴。黑哥他们进院子后,就熟门熟路到了这里。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恨不得长双翅膀能够马上飞走,可还是强装笑脸跟了进来。
“美味佳肴当然少不了美酒佳人,来几位美女,陪咱哥几个好好喝几杯!”
只听黑哥大声地说道。
不管逃得掉与否,逢场作戏还是要作的。可美味佳肴又有啥用,还不是味同嚼蜡,这杯杯美酒,浇进肚里,全化成了一个个愁字。
尽管这几年,我已经锻炼得微有酒量,可喝到最后,我还是醉了。
好在醉得并不深,等荒哥把我架到一间屋子,小心翼翼放在一张大床上时,我还是醒了。荒哥的脸上全是心疼地说道:“醒啦?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你啊,不能喝,就少喝一些,有我在,没有人会强逼你喝的!”
这全是关心的话语,令我的心变得一下子暖起来,我哧哧地笑着说道:“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荒哥摇了摇头,进卫生间拿着一块还沾有热气的毛巾,轻轻朝我的额头擦了过来。我闭上眼睛,任由他替我擦拭着。这种感觉是这样的熟悉,这样的温暖,真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我在这个时刻,突然想起了顾一帆。记得新婚夜,我被闹新房的人灌醉了酒,事后,他也是这样用热毛巾替我擦拭的。
我忍不住搂住了荒哥的腰,想象着抱着的是顾一帆,心里默念道:“一帆,对不起,我错了,真的错了……”
荒哥突然开了口:“一帆是谁?你为什么跟他说对不起?”
这男孩难倒会读心术,我心里的话他竟然听得见?我一把推开他,诧异地看着他。
荒哥笑了笑:“是你刚才不小心说出口来的!”
原来是我不小心说出口,泄漏了自己的心事,看来这酒真的喝多了,喝得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摇了摇头,想要再次去搂荒哥,可却被他闪开了。
尽管酒桌上,黑哥他们把荒哥说得像是情扬老手、少女杀手,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荒哥并没有对我有任何不敬的行为,只是一直坐在床头的一侧,呆呆地看着我,他的眼底是那样的忧伤,让人看了总想心疼地抱抱。
我本指望把他伺候好了,趁他睡着,悄悄逃跑的,可是他仿佛就是知道我想跑似的,不睡,也不做任何嫖客做的事情,就只是呆呆地、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看着我发呆。
我试图想要靠近他,但每一次都讨了个无趣,索性斜靠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候机会得了。我真不相信,同样也喝了不少酒的荒哥,就能够这样坐上一晚,不睡觉。
可是我发现,我还真错了,我悄悄睁开了几次眼睛,都看到荒哥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的眼神是变化万千的,一会是那样的忧郁,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正渴望得到母亲的慰藉;可一会又充满了愤怒,仿佛我以他之间有着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似的。
我根本没有时间深想,荒哥眼神背后到底深藏着什么样的故事。我只为时间一分一秒的流失而焦急,如果等天一亮,我要逃走,那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等这个机会,我等了这么多年,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虽然伪装在睡觉,可却心急如焚,脑子飞速运转着,希望能找到什么办法让荒哥离开这里,然后悄悄再跑。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说道:“荒哥,你就一晚都坐着,不睡觉吗?”
可荒哥的反应却让我又好气又好笑,仿佛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会扑上去吃了他似的,身子不停往后倾着,急急答道:“你睡就好,我坐着就成。”
这小伙子挺有趣的,花钱领个女人出来,就只是看看吗?我下到床下,直逼到他的身边,挑逗道:“小帅哥,既然都花了钱,就让我陪你好好玩玩吧!”
此话一出,荒哥脸色一下子变了,他一把把我推到床上,神情严谨地说道:
“请自重!”这真是一个笑话,嫖客叫鸡自重!我伏在床上,忍不住哈哈哈笑起来,可笑着笑着,我又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虽然沦落风尘,可是哪怕受尽春姐打骂,我也没有主动跟谁承欢过,这次,要不是一心想逃,我会如此主动在一个都可以叫自己妈的小辈面前卖弄风情吗?
哭了,笑了,也累了,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我竟然在哭笑中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一条薄被盖在我的身上,我拉着这床薄被,深叹了一口气,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真搞不懂这个荒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似很关心和很喜欢我,可却压根连碰都不碰我了一下。我正暗自思忖着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荒哥时,荒哥推开了门,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摆放着一碗很清爽的绿豆粥,和一碟咸菜。
荒哥把它们放到床头柜上后说道:“吃早点吧,吃完送你们回去!”
然后也不等我出声,就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吃完送我们回去,这就说明,很快,又得被送回那个牢笼了。我真的很不甘心啊,来的时候是充满了希望,以为这一次是上天给予我的机会,我必定能够逃出去,回家和亲人团聚。可事实却是老天给了我希望,可同样又给了我绝望,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可以逃走。
我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手不停用调羹搅划着那碗绿豆粥,绿豆粥已经冰凉得再无一丝热气,可是我的嘴唇却连连张也没有张开口,直到荒哥再次推开门探头进来问道:“好了没有,就等着你了!”
我这才慌忙地应道:“好了,快好了!”然后忙不迭地舀了一勺绿豆粥递到嘴里。绿豆粥很清香爽滑,可吃到我嘴里的全是苦涩。
老天啊,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举头无语问天,可天空湛蓝,只是告诉我,今天,又将是一个好天气。
真的是我磨蹭得太久了,外面终于传来了黑哥不耐烦的声音:“小荒子,你带出来的那个老鸡婆好了没有?把她们送回去,我们今天还有正事要干呢!”
老鸡婆,好难听的名字眼,可是事实上我确确实实是只老鸡了,别说是背着我说的,哪怕是当着我的面说的,像黑哥这种在春姐面前尊贵的客人,我也只能除了笑脸相迎还是笑脸相迎。
可没想到荒哥却为了这个难听的名字,替我强出了头:“黑哥,她姓程名小罗,我不准你这样叫他!”
黑哥似乎动了怒:“小荒子,你一大早吃错什么药了,知不知道你是跟谁说话?”
荒哥没有再出声,外面一片寂静,可我的心却犹如刚被狂风吹过的湖面,全是波澜。对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荒哥更多了一分好奇和好感。
我擦了擦嘴,推开门走了出去。只见外面,黑哥正怒气冲冲圆瞪着荒哥,而荒哥虽然低着头,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怎么愿意让这个年轻人因我再受点什么意外,我故作媚态地走到黑哥面前,娇声说道:“哎哟黑哥,你是干大事的人,就别跟这些后生小辈太过计较了!”
黑哥推开了:“去去去,一边站着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说完朝着荒哥大吼道:“还傻站着做什么?乐也乐够了,玩也玩饱了,赶快打电话让春姐的人过来接她们!”
荒哥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拿起电话,很快就听到他在电话里说道:
“彪哥,可以把她们带回去了!”
本指望还能像昨天来时一样走回去,那么路上或许还有机会,可现在希望再次破灭了,彪哥他们可不会像昨天一样,让我们有机会走路。很快,门外就传来了那熟悉的车响声。
荒哥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后,自己朝前走了出去,我也只能尾随着走了出去,只见外面,另两个和我一起出来的姑娘,已经站在车旁,正准备上车,见我出来,还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小罗姐,你真能磨蹭!”
我没有出声,只是回头也同样是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荒哥,这时候荒哥走到我面前,突兀地问道:“刚才的咸菜好吃吗?”
啊,咸菜,不错,刚才荒哥端来的早点里是有咸菜,可是我压根就没有吃啊!
而且荒哥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有此一问呢?难道那咸菜里暗藏什么玄机吗?
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荒哥摇了摇头:“没事,随便问问,在我们家乡,说吃咸菜解酒!”
荒哥话刚说完,就听到一姑娘哧哧笑道:“小罗姐,没想到你都老成这样了,还有这样一个帅哥对你这样关心疼爱,我昨晚也喝了不少酒,怎么就没有人让我吃咸菜解酒啊!”
荒哥听了脸竟然红了,他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流星朝院里走去。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正无限伤感和疑惑时,彪哥发声了:“程小罗,别磨磨蹭蹭的,赶快上车!”
彪哥话音一落,刚才没出声的另一姑娘,也满怀醋意地说道:“是啊,是啊,小罗姐,上车吧,看这帅哥对你如此情长的样子,以后肯定还会来找你的!”
会吗?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吗?如果下次能够再遇到他,我倒要好好问一问,他的举动为什么这样奇怪。
我不得不上了车,一路上我都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脑子里全是荒哥对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可越想我越想不透这个荒哥奇怪行为的背后,到底暗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当再一次站在这个差不多囚禁了我十年的小院,我的心里还真是百感交集。
昨天还满怀憧憬,以为只要跨出这道院门,就可以再也不用回来了。可此刻却满心绝望,我真的恨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待我,既然不给我想要的结局,又何必给我希望?
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尽管都已经回到这院子几天了,我却还一直神思恍惚犹如梦中,以至于做事接二连三一再出错,不是把洗好的衣服忘了晾,就是春姐前脚刚交代要做啥事,后脚就忘得一干二净。
自然我的这种变化,我是浑然不知,可身旁的人却早就议论纷纷。这天,院里最当红的姑娘紫琼一大早就拎来一件衣服对我说道:“小罗姐,帮我把这件衣服洗出来,我今晚有重要应酬等着穿!”
我听了笑着应道:“放着吧!保证不会误你的事情!”
这一天说不上有多繁忙,反正我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的。直到晚饭后,我刚和厨房的人把餐厅打扫完毕,就看到紫琼朝我走来问道:“小罗姐,我的衣服洗好了没有?”
我哎呀一拍我的脑袋,糟了,压根就把这事给忘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只有蚊子听得到的哼哼声说道:“对不起,我忘了!”
自然我的这声对不起,紫琼是没有听到的,但她从我面愧的神情上,还是猜到了事情的结局。她气哼哼蹿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胸襟大声嚷道:“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再三交代你,我今天一定要这件衣服的!”
我边挣扎着紫琼对我的纠缠,一面试图替自己开脱道:“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紫琼不依不饶地继续叫嚷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别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以为有人点你出了一次台,就可以猪鼻里插大葱装象!”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可真从来没有这种想法,我委屈地抬起头说道:“紫琼,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我可从来没有这想法!”
紫琼鼻子重重哼了一下,放开了抓着我胸襟的手道:“有没有这想法,你自己去跟春姐说去!”
跟春姐说去?我疑惑地转地头一看,这才发现春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身后。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冷,冷得不由让我打了一个哆嗦。真想不通,这老妖婆都已经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我却还是那么怕她。
我低下头半天后才缓缓吐了春姐两个字。春姐听了嘿嘿冷笑一声算是回答。
那笑声犹如暴风雨前的闷雷一样,在提醒着我,不好,很快就会有暴风雨了。
果然,春姐笑声刚落,她就走到了我的身边,一个巴掌快、狠、准地落在了我的脸上。妈的,都老得快入土了,力道还是那么大,我捂着火辣辣的左腮,火气开始被一点点激了出来,我倔强地扬起脸,朝春姐瞪大了眼睛。
春姐见我敢对她如此不敬,火气也更加浓了,她大声嚷道:“程小罗,你别以为我春姐真老了,就会拿来你没办法了。告诉你,要收拾你这种小贱人,我有的是办法!”
我自知道春姐所说之话不是恐吓,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以前还总天真的以为,只要有机会迈出这道院门,就可以从这里逃出去,可有了这一次的试水,才发现我真的是太天真了,本来就是心灰意冷之际,所以春姐再多的狠话,我竟然也无所畏惧了,眼睛依然像铜铃一样瞪着她,并也同样冷笑道:“我从来不怀疑春姐的能力,不过就看在我程小罗替你当牛做马十年的分上,还有个不情之请,你最好像当初结束林秀儿一样,给我一个痛快吧!”
不知道我的话触疼了春姐的哪根神经,她听了我的话,人好像一下子傻了,这也难怪,自从林秀儿死后,我是再也没有说过这个死字,可现如今这个死字冷不丁从我嘴里跑出来,春姐心里没有寒意才怪,毕竟当初一心觅死前后的林秀儿,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我依旧瞪着春姐,还真希望能把她真正惹怒了,也掏出枪来一枪毙了我得了。
只可惜春姐并不随我愿,她竟然在我愤怒眼光的注视下,慢慢走了。
我注视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春姐的步子竟然有点蹒跚,这哪是记忆里健步如飞的春姐啊!透过大厅那块大大的玻璃,我也看到了已经爬满鱼尾纹的自己的脸,看来我们都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