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缃这近一年的时间都待在溶洞内练功,晒的阳光少,皮肤变得白皙,其他容貌都未曾改变。可能外表没有变,但是内在变了,变得不再了解他自己。内功练得强大了,但内心却变得越发脆弱。
他发现师侄们对他也疏远了,二师侄麻侯,四师侄料友竹,七师侄吴震这几个人平时和他走得比较近的人,现在都对他敬而远之。可能是自己在大殿中同师兄比武时最后表现得太过骇人,伤了师门的和气,自己也不该一直隐瞒私自练功的事,让大家感觉受到了欺骗。
他暗自下了个决定,这个决定对他今后的人生道路将会是灾难性的,但他此时并不得知晓。
临邛平乐镇,夏侯医馆。
一名医官打扮的人在医馆门口用金针刺一颗硕大的枇杷树,他的眼睛如铜铃般大,聚精会神时眼睛更加大了,他施针的手法熟练,姿势一丝不苟,像是在医治一位老病患。见有人来了,不情愿地暂时停下了手里的活,回头一看,见是黄小缃,微笑着打过招呼。
黄小缃手里捧着个锦盒,他将盒子递给那人,道:“夏侯兄,又在研究啥啊?”
那名叫夏侯的是这家医馆的少东,夏侯樽。
夏侯樽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对纯金的酒樽,他当然像所有人都会做的那样笑纳了,他知道黄小缃一定有所求,但并不急着询问。
夏侯樽道:“缃少,你看到这颗枇杷树没?”
黄小缃道:“当然,我去年还吃过它结的果呢。”
夏侯樽道:“你知道果树有大年小年的说法,今年结的果又大又甜,来年就要次一些,后年又是大而甜。我对树施以金针,可保它三年都是大年。”
黄小缃惊奇道:“树也能扎针吗?”
夏侯樽道:“树和人一样有经络,经络是万物生长运行的行迹,树和人的经络一样独立于血脉之外,但同样有迹可循。只要对症下针,枯木也能逢春。”
黄小缃道:“这真是太扯了。”
夏侯樽道:“但是我还是没解决一个问题,就是三个大年后,到了第四年这颗枇杷树结的果子就又小又涩了,还不如小年时的收成。”
黄小缃道:“会不会是肥料用的少了。”
夏侯樽道:“我为了保证实验没有偏差,浇水施肥,修枝除虫,这几年都没有改变过。”
黄小缃道:“难道真不能改变自然的规律。”
夏侯樽道:“可能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道’,不过我还要试着恢复它原来的状况。”
黄小缃道:“那我就真的要念阿弥陀佛了。”
夏侯樽道:“对了,你来找我有何事?”
黄小缃道:“是关于我练功的事,我练内功出了些状况。”
夏侯樽道:“如果你要增强内力的法子,我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手。”
黄小缃道:“我要把体内的内功全部散掉。”
夏侯樽道:“练好的内功为何要白白散掉呢?”
黄小缃把事情的原末大致给他说了一遍。
夏侯樽道:“按照医理,内功是人体运行的气息,如果练的内功深厚强大,散掉内功整个人也会废掉的。我能给你施上金针,暂时封住你的功力施展,是一样的效果。”
黄小缃道:“那你先开始准备喽。”
夏侯樽道:“少安毋躁,等我医好这颗树再说吧。”
黄小缃见着旁边一筐枇杷,摘下一颗剥开后放到嘴里,又旋即吐了出来,“呸,太酸了。”
夏侯樽又足足忙了半个多时辰,在枇杷树上扎了一百多根金针,终于叹了口气,道:“好,终于大功告成了。”
然后又请黄小缃进到馆里休息,他从内室拿出了一个精致的花梨木小盒子,打开盒子来,看到里面是细如毫发的一套金针,每根金针都极短的。
夏侯樽让黄小缃坐定,便开始施针,他先在黄小缃头顶的四神聪各扎了一针,接着分别在左右手的阳池、太渊、神门、列缺、尺泽诸穴扎针,然后是肩背的大椎、曲垣、陶道、天宗等穴,最后是双脚的曲池、中渚、风市、殷门、足三里等穴。
施针用的工具是特制的,金针用专门的花梨木针托打到穴中,没入肌肤之内,黄小缃感觉身上如虫蚁咬噬,但他还是隐忍不发。
夏侯樽每施一针都小心翼翼,头上已渐渐是汗珠密布。
过了两盏茶的时间,夏侯樽用手巾擦掉头上的汗,道:“好了。”
黄小缃运动内功,发现体内如平静湖水,无一丝微澜,强大的内功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看夏侯樽精准地找穴,熟练地施针,让人想不到他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竟有如此高超的医术。
夏侯樽道:“你身上的针不用拔除,封住八个月到一年的时间自然会靠内力冲破,到时候你再来找我,我再看看有什么长效的办法没有。对了,来尝尝我自酿的枇杷酒,去年酿造好窖藏起来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这时,看天色已是晚上,月已上了树梢。
夏侯家是个医术世家,擅长金针针灸,世代居住在平乐金鸡谷,在镇上开了家医馆,传承唐代技法,医术高超,远在成都府的道台夫人也曾闻名前来诊治。
黄小缃同夏侯樽是旧相识。那还是六七年前,夏侯樽独自一人到天台山采药在途中偶遇了黄小缃。当时黄小缃正在地上采野生蕨菜,天台山上的蕨菜受雨露滋养,都长得肥嫩茂盛,黄小缃背后背的竹筐已装了小半筐。
夏侯樽上前喝阻道:“这个不能吃!”说着把他背上的竹筐倾翻在地。彼此都还是十岁出头的小孩,一下子扭扯了起来。
黄小缃争辩道:“古时候的伯夷、叔齐不食周朝的粮食,采蕨菜来充饥,清高隐逸之士都愿意吃,为什么我不能吃。”
夏侯道:“鲜蕨菜有毒素,长期食用会得阴实症的。”
黄小缃道:“胡说,难道你是大夫不成?”
夏侯樽道:“对,我们全家都是大夫。”
黄小缃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打扮,的确是上山来采药的医者,故意理直气壮道:“我们全家都爱吃蕨菜。”
夏侯樽急道:“那让你家里人以后万不再吃了,这个菜真的不好,我没见到也就罢了,见到了一定要管。”
黄小缃笑着道:“好了,见你这么认真,信你了,以后都绝口不吃。”
夏侯樽道:“也不是不完全不能吃,少量食用也无大碍,晾晒烘干或是过油炸来吃毒素要小很多,鲜的就不可以吃了。”
黄小缃道:“谢谢你,蕨医生。”
夏侯樽道:“我复姓夏侯,夏侯樽。”
黄小缃道:“我姓黄名小缃,缃是浅黄色的意思。‘读尽缥缃万卷书,可怜贫杀马相如。’”
夏侯樽道:“我知道这段典故,说的是司马相如。你是穷读书人,怪不得要来挖野菜果腹。”
从那以后,黄小缃一年中会多次见到夏侯樽上山来采药。有时黄小缃也不得不佩服夏侯的倔犟,他为了采一株灵草,独自徒手攀上陡峭的悬崖,或是看着他在端午前后满山遍野地捉一种红色的蛤蟆,这种蛤蟆据说有着剧毒。
后来夏侯樽也知道了黄小缃原来是有钱人,再也不白给他送医送药了,收的诊金也比别人贵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