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丹尼尔·笛福
作者简介:
丹尼尔·笛福(1660—1731),英国作家,英国启蒙时期现实主义小说的奠基人,被誉为“小说之父”。其代表作《鲁滨逊漂流记》闻名于世,鲁滨逊也成为与困难抗争的典型模范。
薇儿小姐不幸病故,其好友博格瑞夫人却在次日与其相会。薇儿小姐再现人间的目的是什么?重重压力之下,博格瑞夫人的讲述究竟是幻觉,是真相,还是一个完美的谎言?与博格瑞夫人相识十余年的好友,是否能够解开这些谜团?
我从一位绝对无可置疑的人士口中,了解到一件极为罕见,但正适合那些心思敏捷、好奇心又极强的人脾胃的事。作为与博格瑞夫人关系最为密切的朋友,我敢以这十五六年以来的交情为她的人格作担保,甚至,我可以证实,她的优良品德在我们相识之前便已经具备了。但这件事远远超出了我曾经所能知晓的范围:博格瑞夫人见到了死后的薇儿小姐,而且是死了之后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的薇儿小姐!
自从她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之后,就受到了薇儿小姐哥哥的朋友们的大肆诽谤。他们一致认为博格瑞夫人疯掉了,而她所看到的现形,其实只是一种病态的幻觉,并且还不遗余力地损毁博格瑞夫人的名誉;更为苛刻的是,他们还打算把这个故事当做笑话来传播,直至人们对博格瑞夫人的话嗤之以鼻为止。这些人当中,甚至还包括了博格瑞夫人那个鬼头鬼脑的丈夫。
诸多压力齐齐地压在了博格瑞夫人的身上。好在她天性开朗,对那些人和丈夫的野蛮行径,她一概置之不理,没有露半点沮丧,甚至连只字片语的抱怨和恼怒也没有。这点是我亲眼所见,其他人也是可以为我作证的。
虽然薇儿小姐30上下的年纪,但始终未婚,是个单身淑女,住在多佛的家里。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疾病缠身,甚至开始胡言乱语,只能由她唯一的哥哥来照顾。薇儿小姐很孝顺,而她哥哥却终日闷闷不乐。眼下,对博格瑞夫人所讲的故事,她哥哥倒是尽力想诋毁。
薇儿小姐自幼便同博格瑞夫人相识。相似的境遇让二人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薇儿小姐家境贫寒,而她父亲也根本没有尽到照顾子女的义务,致使她和哥哥在人间疾苦中艰难地长大;虽然博格瑞夫人并不像薇儿小姐那样缺衣少食,但她也摊上了个不负责任的老爹。
正是这样,薇儿小姐把博格瑞夫人当做了她最好的、唯一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损害我们之间的友谊。”薇儿小姐常常这样说。伤心的时候,二人经常互相安慰,同读《德林柯论死亡》以及其他感兴趣的书,就像两个虔诚的教徒在相互抚慰着各自的忧伤。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虽然薇儿小姐与博格瑞夫人相交甚好,但终要为生活而奔波。有一段时间,薇儿小姐去了多佛海关,她的朋友帮她在那里谋到一份差事。于是,薇儿小姐便和博格瑞夫人慢慢疏远了。当然,凭借她俩多年的交情,这种事情远没到可以发生争执的地步,不过二人之间的关系却因为距离的问题而渐渐淡漠起来。最后,大约有两年半的时间,博格瑞夫人没见到薇儿小姐一面。这也不能全怪薇儿小姐,这两年半的时间里,博格瑞夫人离开多佛到外面待了一年多,最后半年时间又在坎特伯雷中她自己的寓所住了近两个月。
那一天是1705年9月8日,博格瑞夫人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就在那一天,响起了薇儿小姐的敲门声。
当时,她一个人坐在这间寓所的前厅里,黯然神伤着自己不幸的身世,甚至产生了遁身空门的念头。她无奈地想:“看来我天生就是这种命,再疑虑什么也没有多大的用途。既然是上天注定的,那么以后的情形也差不多吧。我应该对眼下的日子感到知足才对。我相信,在命运到来的时候,这一切苦难都会结束,不会用很长时间的。”这样想着,她拿起了针线,准备用做针线活的方式,来打发这漫长的时间。
博格瑞夫人刚做起来便听见听见有人在敲门。她起身开门,惊喜地看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她的老朋友薇儿小姐。这个时候,正是中午12点。
博格瑞夫人激动地说:“我的朋友,您的到来真让我大吃一惊,您好像好久没来到我这里来了。”博格瑞夫人很高兴,快步上前拥吻薇儿小姐。虽然薇儿小姐对此没有表示反对,但也只是轻轻触了一下博格瑞夫人的唇,便松开拥抱的双手,遮住眼睛,以自己不太舒服为理由,结束了两年半时间以来的第一次亲热。她告诉博格瑞夫人,自己刚刚开始出门旅行,第一个想见的人就是她。博格瑞夫人很奇怪,惊讶地问道:“您怎么能一个人出门旅行?据我所知,您哥哥对您非常疼爱,他怎么可能让您独自出来呢?”
“噢!”薇儿小姐答道,“就是因为我想在旅行之前先来看看您,所以瞒着哥哥来到了这里。”
说着话,两位女士便进了门,走到另一个房间。薇儿小姐坐在博格瑞夫人刚才所坐的扶手椅上,开口说:“亲爱的,我这次是专程前来叙旧的,并为因为我的问题而使得我们之间的友谊一度疏远而表达歉意,如果我能得到您的原谅,那么我就会认为您是世上最值得让人尊敬的女士。”
“啊!”博格瑞夫人说,“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不存在原不原谅的问题。”
“那您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薇儿小姐又问,“我想,您就如窗外这些芸芸众生一样,富足的生活让您迷失了自我,也忘了曾经的那些患难与共的朋友。”
不过薇儿小姐并没有等待博格瑞夫人的回答,紧接着,她便回忆起博格瑞夫人曾经是如何对她贫困的生活慷慨相助,她们又是怎样交谈,共渡难关的。还谈起了她们曾在一起读过的那些书,尤其是那本《德林柯论死亡》,真的让人受益匪浅。
“这是本空前绝后的书。”薇儿小姐说。
接着,她又提起了谢洛克医生以及其他一些事,都跟死亡有关。但她说德林柯的书是其他书无法企及的,包括两本从荷兰文译过来的关于死亡的书在内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因为德林柯最清楚地论述了死亡及死后的情况。随后她便问博格瑞夫人是否藏有德林柯那本书。博格瑞夫人表示有。“那就请把它拿到这里来吧。”薇儿小姐说。于是,博格瑞夫人就从楼上把书拿了下来。
薇儿小姐说:“亲爱的,请听我说。如果我们信念的窗口像我们的眼睛一样是张开着的话,就会看到我们的身边围绕着那些守护着我们的天使。其实天堂并不像你我所想象的那样,德林柯在这本书中也是这样说的。因此面对厄运我们要无所畏惧,你受到的是天主特别的关照。厄运只是天主赐予我们的恩泽,等它们完成了使命,厄运就自然地不在你身边了。我的朋友,请相信我,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眼前千般责难换来的将是明朝、哪怕是转瞬即逝的幸福。因为,我永不相信,”她无比虔诚地把手放在膝上,事实上整个交流过程中都是如此,“我不相信天主会让你的一生充满不幸。我们应该信心满盈,坚信用不了多久,这不幸的一切就会结束,厄运就会离你远去,永不回来。”她情绪激动、满脸神圣地说完了这番话。博格瑞夫人被深深地感染了,热泪几番夺眶而出。
“早期基督徒的生活经历曾经在亨里克医生的修行书结尾部分被详细记述下来,”薇儿小姐继续说,她认为应当去借鉴那些基督徒的生活方式。她说:“当时人们讲话的情形与现在完全不同,现在的人们尽讲些肤浅或毫无用途的话,与古时候大相径庭。过去的人非常之严谨,是我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的。而他们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对象,在他们之间,无论是哪两者,都存在着最真挚的友谊。而现在,这种友谊我们又在哪里能找得到呢?”
“知心朋友确实很难交上了。”博格瑞夫人附和道。
薇儿小姐说:“我非常喜欢诺里斯先生的《完美的友谊》的诗抄,您读过这本书吗?”
“噢,亲爱的,真抱歉,我没读过这本书,”博格瑞夫人回答,“不过我自己曾写过一本诗集。”
“真的吗?能拿来看看吗?”
博格瑞夫人取来诗集,递给薇儿小姐。但她并没有接过来:“低头看书我会感到头疼,您能否朗读给我听呢?”博格瑞夫人满足了她的愿望。
薇儿小姐说:“亲爱的博格瑞夫人,我是多么爱您啊,我相信我会永远爱着您的。”在诗集中,博格瑞夫人两次提到了爱丽西恩(天堂的意思)这个字。“啊!”薇儿小姐说,“这些诗人给天堂命名!噢,这些诗人给天堂命名!”她不时地捂住眼睛,向博格瑞夫人问道:“亲爱的,您觉得我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不,”博格瑞夫人否定道,“我觉得您和从前一样。”交谈进行到此,薇儿小姐又说了许多赞美的言辞。对此,博格瑞夫人不愿曲意迎合,记不清那么多了——近两个小时的谈话细节一个人都能记得确实无法想象。她只记得一些大概——薇儿小姐请她给她哥哥写封信,让他把戒指分给某某;又告诉她的哥哥,在她房间的某个角落里藏有一袋金币,让他给表弟华森挑两枚大点儿的送过去。
薇儿小姐的语速渐渐加快,博格瑞夫人猜想,她的旧患快要发作了,赶紧向她脚边的座椅上挪过去,以防止她发病摔倒。为了使她的注意力得到转移,缓解病情,博格瑞夫人拉住她的衣袖,啧啧称赞其做工精细。薇儿小姐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衣服是用粗丝面料做的,然后仍喋喋不休地请求博格瑞夫人别辜负了她,希望博格瑞夫人日后见到她哥哥的时候,把今天的谈话完整地讲给他听。